>
永福省是本朝作为教养皇子的处所,本该是这显阳宫最有生机的所在,但因圣上膝下无子,那地方便一直空关着。宰执们倡议将先吴王的遗腹子召回建康,为的就是传宗接代,但帝后从来不曾将这话说出口过,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催促,可见确实是等不及了,不单宰执们着急,帝后也同样着急。
神域低头道了声是,“但缘分一事,着实是说不清。我也不与阿嫂讳言,呢喃是姑母的外孙女,是春和表姐的女儿,我对她只有甥舅之情,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皇后一听就急起来,“上年不是说了,今年开春便要过礼吗?”
神域道:“确实说过开春再定夺,那也是为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否与呢喃处出感情来。但……”他垂首摇头,“我心里将亲情看得太重,即便是出了五服,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这样说来,事情又成不了了?皇后满脸惆怅,圣上却很淡然,知道无非拖字诀,到最后,就是看谁的命更长。
若是说破,唯恐伤了情面,只好迂回劝导,“捆绑不成夫妻,当初说要让他们二人定亲,朕就觉得这事很悬。既然没有缘分,那就算了,或者你心中有了心仪的女郎?你在湖州长到二十岁,难道湖州有你的念想吗?若是真有,倒也不必担心门第,反正再高也高不过你,低娶一等是娶,低娶三等也是娶,全看你自己的心意。”
神域应得煞有介事,“少时确实恋慕过一位女郎,但上年听说她已经出阁了,这个念头便断了。”
“那向娘子呢?”皇后问,“市井间不是有传闻,说她是你的外室吗?”
当然这个问题圣上也很关心,两双眼睛齐齐望向他,只等他一个答复。
提起向娘子,神域有些意外,“她?那时她被向家的族亲赶出家门,我自然不能看她流落街头,便想办法替她找了一处宅院。向娘子是有为的女郎,安家落户不曾动用我一分一毫,不知怎么,传言甚嚣尘上,她就成了我的外室。”说着赧然抬手蹭了下鼻子,“其实我倒是想,毕竟这条命是她救的,就算以身相许吧,我很是愿意。但她为人肃穆,对着我向来不苟言笑,我还曾认她做过阿姐,这种事不过想想罢了,我到底还是有些怕她。”
他说得坦荡,却又是一副谈笑的语气,什么以身相许,弄得皇后也失笑。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意思,绝不会用“怕”这个字眼。他不曾对外室传闻痛心疾首,也不否认对向南弦有好感,可见这番话是可信的,反倒让人减轻了几分防备。
皇后说着顺风话,“若当真喜欢,也不是不能试试。”
他却摇头,苦恼道:“人家还有个死缠烂打的竹马,动辄以性命相挟,我哪里能与人家相比。”说罢又厚起了脸皮,对圣上道,“若是陛下能为我赐婚,那我就敢去接近她了。”
好一招以进为退,眼里满怀希冀,只等圣上点头。结果圣上反倒退让了,“赐婚也得人家女郎愿意,向娘子毕竟在御前行医,朕很是仰赖她的医术,要是不顾人家死活便做了媒,恐怕伤了向娘子的心。”
皇后也说是,“她到二十岁都不曾成婚,或许心中有所想吧!你换个人,换个人就为你赐婚。”
神域难掩失望,但失望过后又释然了,笑着说:“那我自今日起就好生留意吧,若是遇见了喜欢的,就进宫来求阿嫂相帮。”
皇后当然乐得做媒,就像亲手种下一棵树,等着他开花结果,到底结了果,自己便能采摘了。
后来话题从定亲上移开,又去谈论皇后近日召见命妇,听来的一些内宅趣闻。一顿饭耗费了约摸有半个时辰,眼见圣上面露疲态,后来便适时收场了。神域好言请他安心保养,又闲话几句,这才从式乾殿退了出来。
故作轻松,实在是件很累人的事,他顺着夹道往南,望着西下的夕阳,长出了一口气。
谒者丞在一旁相送,和声道:“恭喜大王,又躲过一劫。”
神域笑了笑,“尚算有造化。”
“那么先前陛下提及的太尉一事,大王是怎么想的?”谒者丞道,“说实话,这个官职确实令人很是心动,即便挂个虚职,对满朝文武也有震慑。不过大王刚及弱冠,弱冠之年当上太尉,古往今来还不曾有过。”
“不曾有过……”神域嘲讪道,“二十岁的太尉空前绝后,二十岁的帝王却比比皆是,若果真当上太尉,倒是一桩稀罕事。”说着转头看了谒者丞一眼,“赵丞,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他这么一说,谒者丞顿时一愣,但见他笑起来,才知道他在打趣,不由含笑摇头,亦步亦趋将人送出了云龙门。
出得禁内,陈岳屹等人已经在止车门上候着了,见了他,拱手长揖下去,神域抬了抬手,“大长公主府那事,向娘子都与我说了,你们办得很好,回头各有嘉奖。”
卫官们相视而笑,“护得向娘子周全,是卑职等唯一能为大王做的,大王不必嘉奖,这是卑职分内。”
但分内归分内,事情办得好,自然该好好犒劳。神域登上车,坐在车内和煦道:“我已经传话给长史了,想办法将你们编入卫率府,将来你们的儿孙可以承袭你们的官职,再不用从小小禁卫干起了。”
这忽来的重赏,简直让几人大喜过望,陈岳屹笑道:“我就说了,好好保护向娘子,比日夜守卫大王还要管用。”一面又来讨乖,“大王可是要往南尹桥去?”
今天短暂的重逢,不足以慰藉空虚的心,他的道理也很堂皇,“我进宫这么长时间,恐怕她会担心,先去南尹桥吧,交代一声再回清溪。”
陈岳屹道是,扬起手向后面的卫官挥了挥,以示启程。
赶到南尹桥的时候,天将要黑了,进了巷口,远远见宅门上悬着灯笼,各写着一个大大的”向“字,便是那一个姓氏,都让人觉得安心。
门房见马车到了台阶前,忙出来迎接他进门,他不曾让婆子通传,自己悄悄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南弦和允慈还没有安置,他问了侍立的婢女,说娘子们在凉亭里,便循着游廊到了离亭不远的假山前。
姐妹两个正捧着香饮,坐在亭子里说话。允慈看着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喃喃道:“这个时候了,小冯翊王还不曾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南弦还是淡淡的语气,抿了口茶道:“说不定回王府了。”
允慈说会么,“他不知道阿姐正记挂着他啊?去了老半日也不见有消息,万一圣上又给他使绊子,那可怎么办?”
南弦的担心,不过是没有做在脸上罢了,她若在允慈面前显得多牵挂,好像有些对不起她。还记得当初允慈曾经为他又哭又笑,央求她去向小冯翊王探底,最先喜欢上他的人是允慈。结果兜兜转转,自己这个做阿姐的,反倒夺了她的心头好……早前自己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都变成了笑话,想来也觉得很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