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被叫去配合警方调查的谈闻军在凌晨四点被警方通知可以回去了。
出了警局,他的妻子林慧平就站在警局门口,她来的很匆忙,尚穿着睡裙,在等谈闻军出来的途中,她已经知道谈诗溺亡,她哭过一次,眼眶通红。
谈闻军一出来,她就迎了上去,无措地抓住谈闻军手臂,颤抖道:“闻军,诗儿出事了。”
谈闻军被通知可以回来那刻,他就已经猜到谈诗应该出事了,短短两周他老了很多,他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原本坚毅的面容也皱纹丛生。
“他怎么了?”谈闻军极力克制,不让自己颤抖,道:“是被抓了吗?”
“不是。”林慧平一直忍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缓缓淌了下来,“他死了。”
“死……死……死了”谈闻军瞬间天旋地转,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站不住,向后倒去。
“对。”林慧平身高只有一米六五,长期患病让她身体非常虚弱,她勉强撑住谈闻军,哭道:“早一些时候,公安通知我,诗儿他死了。”
谈闻军这下听清了,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听完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侵扰在了他和林慧平之间。
长久沉默后,林慧平问:“闻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谈闻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不能倒下,他稳了一下心神,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林慧平点头,她十六岁就和谈闻军在一起,那时她是船老大的女儿,谈闻军是在船上讨生活的水手,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快结婚四十年,这些年她一直听谈闻军的,这次也是一样,谈闻军说先回去,她便先上了车,坐在了副驾驶上。
可谈闻军站在车前,却一直不上车,只是盯着汽车的后视镜看,林慧平等了一会,从车里探出头来,道:“闻军怎么了?”
“惠平,我手抖。”谈闻军突然捂住脸,前所未有的虚弱道:“我没办法开车,惠平,我现在手抖的厉害。”
林惠平这才发现谈闻军一直在发抖。
林惠平换到主驾驶,等谈闻军上来,活跃道:“闻军,这还是我认识你五十年来,第一次见你害怕,想当年,你和我爸爸去阿根廷钓鱿鱼,路上遇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风暴,船被吹得找不到北,听我爸爸说,当时全船的人都怕了,就你不怕,硬是把船开出了风暴区。”
“那不一样,惠平。”谈闻军苦笑,“那个时候我才多大,十四五岁,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不一样,我们似乎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惠平,我为你们准备了一点钱,原本我是想着让诗儿带你和言儿走,但现在……”
谈闻军顿了一下,虚弱地靠在副驾驶上,目视前方,道:“诗儿死了,你和言儿走,从这里离开。”
“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吗?”林惠平依旧沉稳地开着车,车子沿着国道一路往前驶,前面黑黢黢,什么都看不见。
谈闻军摇头,“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惠平,那笔钱我还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让你这个岁数还跟着我受苦,以后我不在了,你遇见好人就和他在一起吧,言儿那孩子,小孩子心性,一直长不大,你受累了。”
“嗯。”林惠平点头。
“家里再来讨债的,你就说我已经死了,让他们要钱来问我要。”谈闻军交代道。
“嗯。”林惠平点头,她泪眼婆娑却又不敢擦。
“惠平,下个月十号,是不是就是我们认识的第五十个年头。”谈闻军突然问。
“对啊,你还记得”林惠平勉强笑道。
“记得啊,我当时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才十四五岁。”谈闻军回忆道。
“闻军,我好像比你还大一岁呢。”林惠平也陷入了回忆,时间退回五十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刚辍学没地方去的谈闻军跟着他堂叔上了林家的渔船,那是一条远洋捕作业的捕鱼船,半年前刚回来,正停靠在港口,林惠平上船帮忙打扫卫生,和新来报道的谈闻军迎面相撞,她把桶里的污水泼在了谈闻军身上。
谈闻军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尤其那时他还小,才十三四岁,被人莫名其妙泼一身污水后,抢过桶把桶里余下的污水全部泼在了林惠平身上,当即就把林惠平惹哭了。
谈闻军还记得这些,笑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我弄了你一身水,你追着我,让我赔你新买的衣服。”
“你跟我说,有本事就跟着你一辈子,只有我那个有事能跟你一辈子,我想要多少新衣服都有。”林惠平也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早晨,谈闻军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可惜,我没做到,惠平。”谈闻军一向挺拔的脊背塌了下来,无措地窝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道:“下辈子吧,惠平。我不在的日子,你好好过,别想我,就像我说的,能遇见合适的,对你好的,你愿意和他过的,你就和他一起过吧,言儿就拜托你了,那孩子还小,现在不懂事,以后他会长大的,你多费心。”
“嗯。”林惠平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没有眼泪可以在流,她望着国道旁远处的群山,道:“你在给言儿打个电话吧,要不然他后面问起我,你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好。”谈闻军答应。
早晨六点十分,谈言起床准备去参加今早的早训,谈闻军的电话打了进来。
“爸。”电话接通,谈言大喜望外,“我还以为那天之后,你再也不理我了呢。”
“怎么会呢,小乖。”谈闻军坐在车上,他的车停在盘山公路的一段,早晨路上没有车,方圆数里就只有他一辆车,林惠平还在车上,林惠平已经满眼是泪,但却为了不让谈言听到,而紧紧捂住嘴,谈闻军很平静,人生最后,他该想的昨晚在接受调查时已经想过,他没有什么可以想的了,他轻轻笑着,“小乖,最近还好吗还有没有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