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小太监又进来复命,在门外扎地打了一千儿,“回主子话,老佛爷才起身,这会子正坐在西配殿前的荫凉里吃茶呢。”
“那正好,”贵太妃牵了挼蓝的手说,“这就过慈宁宫去吧。皇上是极孝顺的,只要太皇太后了话,这事儿便定下了。”
于是一行人沿着夹道过去,从寿康宫到慈宁宫并不远,拐两个弯便到。她们迈进宫门的时候,太皇太后一眼便看见贵太妃身后跟着的姑娘,远远看着秀致出挑,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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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爱女孩儿,她瞧完了,心里很踏实,觉得这么上佳的姑娘,八成能激出嘤鸣的一点醋意来。结果转头瞧她,她眼里放光,竟比谁都兴致高昂。
贵太妃向太皇太后见了礼,便引身后的姑娘磕头,“这就是先头说起的,崇善家的四闺女,今年十六岁,闺名叫挼蓝。”
太皇太后笑着颔,看姑娘上前来,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清朗的一条嗓子,说:“奴才春吉里氏挼蓝,恭请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说“伊立”,示意大蛾子把人搀起来。姑娘低头站着,太皇太后从上至下好好审视了一番,转头问嘤鸣:“挼蓝……这名字有出处没有?”
嘤鸣道:“奴才记得周邦彦有一词,浅浅挼蓝轻蜡透,过尽冰霜,便与春争秀。”
太皇太后哦了声,“这个名字甚好,和姓氏正相配。春吉里氏汉姓春,这么说来便是□□挼蓝?崇善到底是做学问的,光听名字就是一幅画儿。”说罢叫人送杌子来,笑道,“不必拘礼,一块儿坐下说话吧。”
嘤鸣可能真是个没心眼儿的,照理说外头又有新人进来,心里应该不是滋味儿,结果她倒好,笑眯眯坐在人家对面,脸上全无半点忌惮之色。春挼蓝呢,想必早就听说了她的存在,悄悄瞧了她一眼,唇角含着笑,也是一派安然的模样。
这时两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过来,每个红漆描金的托盘上都放着一盏茶,到了跟前一蹲安,显然是要她们敬献。
嘤鸣和挼蓝忙站起身来,嘤鸣很有成全的心,想着姑娘刚进宫的,给老佛爷敬茶的机会应当留给人家,自己便绕过来,预备捧茶献给贵太妃。
如今已经到了夏至的时节,天儿大大热起来,宫里一应换了凉盏子,清透的薄瓷,至多装着温茶罢了。可是嘤鸣触上去,那瓷杯却是滚烫的,烫得如同刚从炉子里捞出来的一般。她心里打鼓,这会儿是撂手也不能了,只有咬着牙稳稳端着,稳稳放在贵太妃身旁的茶几上,并说:“天儿虽热,也不能贪凉。下头给敬献了热茶汤,贵太妃略让热气儿散一散再用吧。”
贵太妃不解,再去瞧挼蓝,她捧杯的手略一颤,杯里的热水溅出来一些,浇在了肉皮儿上,虽没烫得扔了杯子,可脸却大大红了起来。
贵太妃心里一凉,太皇太后依旧是笑吟吟的,单是这简单的一个回合,便已高下立现了。
两个人都忍着痛,嘤鸣掌心火辣辣的一片,挼蓝因茶汤洒了出来,手背渐渐浮肿,又不敢声张,只把袖子悄悄往下拽了拽。
当皇后,听着荣耀已极,就是个享福的名号,似乎什么人都能当。但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号令天下,皇后坐镇中宫,都要有泰山崩塌岿然不动的气度。像先头的热茶汤,对于这些公侯府邸长大的小姐来说,亲手去捧无异于上刑,要是沉不住气,洒了就得吃苦头,吃了苦头也得忍着。太皇太后出这个主意,不过是想让贵太妃明白,前朝牵制固然影响立后,但姑娘自身的行止更是择贤的关键。
这样的暗潮汹涌,一场交锋过后瞬间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生过。
太皇太后道:“回头把皇帝请来用膳吧,前两天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今儿过慈宁宫来,好好滋补滋补,顺便见见外客。”
嘤鸣听见这么说,略把头低下了一点儿,她就怕太皇太后要点她的卯,派她去请皇帝。
结果头才低了一半,太皇太后就叫嘤鸣,“你过养心殿去,瞧瞧你主子这会儿得不得闲。要是不得闲,你且在那里等一等,回头随驾一道回来。”
唉,老太太拉媒的瘾儿又作了,没有一刻不想着把她往御前凑。嘤鸣呢,因为大出殡这一路上得罪了皇帝好几回,这些账还都攒着没有清算,很怕落进他手里,被他一气儿整治死。可既然现在太皇太后钦点了,她也没法推脱,只得站起来蹲了安,领命往养心殿去了。
松格早在宫门上等着她了,见她来了便搀她出门,不留神碰着她的手,引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松格吓一跳,“您身上不舒服么?”
嘤鸣这时才张开双手,原来十根手指的指腹都鼓胀起来,连指纹都快看不清了。
松格像淋了雨的蛤蟆,颤声问:“这是怎么的了?”
嘤鸣笑了笑,“老佛爷考我和春姑娘,看谁更合适当皇后。”
松格听了直叹气儿:“皇后不好当。”
可不是么,嘤鸣也是一叹。宫里的考验,这种大概已经算是最轻的了,连热茶都端不稳,当什么皇后!她倒也不是算计着这个位分,纯粹是觉得泼出来的滚水更烫得厉害,那位春姑娘今儿刚进宫,就得了这么个下马威,也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