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类人仗着出身好,自命高贵,从来说得容易。”圆脸胖子抱着金头,恼道。“出身卑贱之人,不靠叛卖怎能华丽转身?来人呀,这里有不三不四之辈,图谋不轨……”
();() 有乐一扇拍在其肩伤之处,啧然道:“不要吵,我们这就走……”圆脸胖子捂着伤痛部位叫了声苦,随即忿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们这些不知死活之辈有来无回!”说着就掏出一盒东西,以拇指拨开盖子。信孝伸鼻来闻,长利亦凑头愣瞅,憨问:“什么来着?”
“呛鼻的辣粉,”信孝倏有所觉,拉他欲退,圆脸胖子擞出盒中粉末,朝我们脸上泼撒过来。有乐抬扇唰的展开,遮挡在我面前,一时红粉弥漫,人人皆呛咳难受。圆脸胖子抢去有乐旁边的灯盏,伸向黑油溢涌的罐子,嘶声发狠道,“烧死你们!”
恒兴抬脚踢掉圆脸胖子手拿的灯盏,不料其竟坠落帐边摆放的罐子之间,火光顿时炽冒窜涌。圆脸胖子见状不禁大笑:“笨蛋!这样笨怎么出来混,又是靠出身吗?”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恒兴吗?他母亲本来是我爸爸的奶妈,后来我爷爷见她喂奶喂得好,哺乳这方面尤其出色,就把她收为侧室夫人,然后她把其子恒兴也带来我们家里一起养了……”
“这不也是靠出身?跟那些含着金汤匙一出生就躺赢的贵胄子弟我看没多少分别。”圆脸胖子朝恒兴投去幽怨的一眼,不顾烫手,忿拨黑油罐子朝我们倾洒过来,口中恨恨地说道,“我最恨克拉苏和他儿子这样的‘富二代’乃至‘富三代’,他对我再好也抚不平我心中的怨恨。这不是‘仇富’,从来使我愤愤不平的是人世间的不公。怎能生来便分贵贱,这世道人与人没有平等,他凭什么比我高贵?”
“克拉苏不只比你高贵,”蚊样家伙叹道,“他比同时代很多罗马人都高贵,那些出身比他好的贵族也不如他。不过我理解你这种弑神者的怨毒。都是凡人。遭到攻击就要反击,受到侮辱就要报复。这是人类的情感。真实而凡俗。凡人凭情感行事,真正的神明却往往不是这样没谱。凡人把一个神给毁了,还有这么多理由……”
“你似乎话里有话,”有乐拉着我后退,闻言摇扇转觑道,“难道你见过所谓‘真正的神明’,不然何来毁神之说?”
“就算仙宫后来真的给人围攻甚至倾覆,”信孝闻着茄子亦在旁边说道,“那里面住过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神’吧?”
圆脸胖子抱起烫金人头,一边踢油罐子泼洒过来,一边愤声斥骂:“就算有真神,愚蠢的世人也不识得分辨。你们这些愚夫愚妇,懂什么真神假神,就会徒逞口舌、争论不休。还不如一把烈火烧死你们,手段干脆利落……”有乐拉我急避之时,帐外有人喝问:“谁在里面放火,要烧掉金帐还不算,竟连苏莱那老爷写给‘万王之王’的战绩表和要进献的珍贵礼物也难免一并遭毁在内……”
有乐抬扇一指,说道:“呵,你惨了!”便趁圆脸胖子闻言傻眼,恒兴抬足将飞来的黑油罐子踢回,穿过烟焰啪的砸在圆脸胖子胯间,黑油溅洒,引得火苗儿急往上窜,圆脸胖子叫苦不迭,倒地翻滚。趁其忙着拍打衣袍上的火焰,有乐拉我往帐外走避,眼见烟焰四起,长利和信孝亦慌溜而出。圆脸胖子犹在火海里不时嘶呼痛叫,且仍夹杂愤骂,有乐一迳摇头说道:“到哪儿都有这班货色,‘黑粉’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苏莱那当时走红,一战成名,粉丝多。其中不乏有人用嘴将他封神,一班追捧者甚至把他捧得比‘万王之王’还高,难免为他招来‘功高盖主’的恶果,引起安息君主的猜忌,动了杀机。干掉苏莱那之后,安息君主又不免被越来越多‘黑粉’簇拥围捧,给鼓吹得野心膨胀,居然要让天下人跟他‘相向而行’,反对‘条条大路通罗马’,结果你们也知道安息帝国的最终下场,罗马皇帝图拉真饮马波斯湾。然而谁也不例外,下面总有那些特别疯狂的……其实是‘黑粉’哪,这才是真害了他的。”
迎面两人拔刀砍来,口中吆喝:“谁敢擅闯帕提亚兵营放火烧金帐?”有乐拉我忙避,啧然道:“又不是我们烧的!真凶在里面,就是脸圆圆那个‘黑粉’……”恒兴晃身从我后边闪出,抢先挥刃劈斩,迅疾斫翻二人,随即垂发一绺,低额收刀回鞘,在我跟前侧身凛立,冷哼道:“佩刀‘筱雪’,一出必死。”
迎头又有四把弯刀砍来,前后夹击。恒兴虽又出鞘飞快,撩刃抢先削倒一人,却又多了三把弯刀加入战团。恒兴一时左支右绌,见不是头,虚劈一刀,转身忙跑。多个黑巾汉子挥舞弯刀,尾追不舍。恒兴见旁边有横木搁放草料车上,踹起一脚踢木头拦撞身后的追劈之人,不意横木打了个转,另一头旋摆过来,啪的撞在他自己的腹下。恒兴猝遭痛击,口中喷出奶水。
“咦?”信孝闻着茄子愕觑道,“你为什么吐奶了呢?”
圆脸胖子一边仓促扑火,一边滚爬出帐外,朝这边嗖嗖发矢乱射,口中叫嚷:“抓住那个奶妈的儿子!我要往他脑袋上点灯……”黑巾汉子纷朝恒兴欺近,随即中箭而倒。恒兴再次抬脚踢那根横木转去撞倒余下之人,横木打了个转,另一头旋摆过来,又啪一下击在他腹间,恒兴痛呼着又吐一口奶。
长利忙来搀扶,顺便憨问:“你为什么吐的是奶,而不是血呀?”恒兴抹嘴说道:“刚才我在帐内随手拿起一壶水就饮,不料里面是牛奶,这会儿肚子正撑着呢。”
圆脸胖子乱放箭矢,黑巾众士虽纷糜集,一时没人敢往这边贸然靠近。有乐拉我跑开,蚊样家伙在前面招呼:“这边这边……”长利搀着恒兴急至,憨问:“为什么咱们不撞墙走?”
“这里哪有墙?”有乐懊恼地转顾道,“瞧四周竟没有可撞的硬东西……”
信孝颤着茄子难免惊慌道:“完了,恐怕要困在这里,落得跟克拉苏一样的悲惨下场……”
我自亦不安,往夜雾中转望道:“这是哪儿呀?”蚊样家伙蹲在一辆运载厚岩块的大车旁边,发弩连射,帮我们阻碍四下涌来的追兵,说道:“此间兵营大概在亚美尼亚郊外,距离城垣不远。赶快趁安息营帐被烧,他们一时陷入混乱,或要先忙于救火,咱们籍借夜雾掩护,摸黑翻越山坡,还能走脱……”
“干嘛跑那么远的路去亚美尼亚撞墙?”有乐伸扇指着车上装载的厚岩块,转觑着说道,“你旁边就有一车要拉去修城垣的厚大岩块。谁先一头撞上去试试看?”
信孝闻着茄子犹豫道:“这些岩石很硬,贸然撞上去可能会头破而死……”蚊样家伙尝试念咒诀之时,有乐突然推信孝往前,说道:“谁叫你‘贸然’去撞,他不正在念咒吗?”
我暗觉不妥,正要拉住信孝,运载厚岩块的大车忽从眼前移开。信孝一头撞了个空,抬眼只见跟前夜雾漾影,现出一个幽幽而视的冶艳之人,月色下显得形态妩媚,呈似异域美妇的风貌。
恒兴按刀欲拔不及,两个粗壮魁梧之人发力推车滑下沟壑,随即举起大斧,斩在我们身后,一下子激土扬尘,掀沙如障,猛然倾头泼撒过来。
蚊样家伙嗖嗖发弩,射阻挥舞大斧之人,长利连忙推我跑向斜坡,口中急唤:“大家快逃,苏莱娜来了!”
“那个不一定是女人,”恒兴低哼一声,抢在信孝撞到异域美妇跟前之际,先揪衫拽他推往身后,佩刀唰的出鞘,单手棹握,削向异域美妇,却在喉前停刃,转面说道,“投鼠忌器却是必然的。谁敢逼近,就先杀他们老大苏什么那来着……”
蚊样家伙出言提醒未及,恒兴摔飞过来,懵跌在我脚边,吐奶不已。霎随袂风转荡,异域美妇旋身倏晃而近,其影如魅,接连踢翻信孝和长利他们,探爪向我逼近,凛目侵视道:“哪里跑来的异域美女,正好让我拿你献给‘万王之王’,省得他旁边那些爱弄权术的老贼又说三道四,嫌我给的好处不够多……”
未待爪影攫至,有乐拉我忙跑上斜坡,不失灵敏地往石头之间穿蹿蹦跳,一忽儿东转,一忽儿西绕。冶艳美妇袖风翻簌,在后边连攫不中,难免纳闷道:“你这小滑头,从哪儿学会北溟老仙独步西域的飘移无定之术?”有乐边奔边问:“我这些临时施展的台步吗?其竟真有这么神奇,委实出乎所料,不过它其实来源于一本我无意中得到的舞蹈书,羊皮绘本里面仅只画有别人说是中看不中用的古代舞术,无非类似发神经的怪异舞步,走起来很像要跳肚皮舞的样子……你刚才说它传自什么老仙?”
冶艳美妇冷哼道:“不管什么来历,我要将你捉去阉割,然后献给‘万王之王’,让你到他座前跳肚皮舞如何?”有乐闻言惊慌,咋舌儿道:“可我很长时间没有锻练过腹肌了,跳起舞来不好看。惹得‘万王之王’看了只怕越发不高兴,因而杀你更快……”趁他脚下绊石趋趄,冶艳美妇疾攫而近。
但听矢风接连飕响,蚊样家伙从旁窜近,发弩急狙。冶艳美妇闪避石后,其影迅疾,霎又如鹘悄栖。蚊样家伙掩护我们跑上斜坡,长利拉着信孝奔随在后。挥舞大斧之人追来,恒兴唰唰抹刃掠划,削臂绽血,巧转来回,将其杀退,不待另一人举斧劈落,瞅着隙儿往胸前空档先斩一刀,没瞧有无砍中,转身急溜。开山大斧在他后边殛石迸撒,犹仍追劈不休。蚊样家伙飕发一矢贯膝嵌插,粗壮魁梧之人跌步踉跄,挥斧怒砍,尚未罢休。蚊样家伙又发两矢,射穿脚背,钉在土里。
粗壮魁梧之人投斧飞斫,蚊样家伙往石丛之间跳避不及,我扬臂发出盾谶,帮他挡开。妩媚之靥霎然从岩影里晃移而出,投眸幽觑道:“看来你有好东西傍身,不论是何样法宝,都给我留下罢。”
随即探手如电,攫至我喉前。我还未反应过来,恒兴急挥一刀,劈斩其手。但见袖影翻晃之间,冶艳美妇腕下亦有刃光滑出,一抹如银练倾洗,先已撩到恒兴脖侧。我抬手急出一道盾谶,甩往恒兴颈畔挡开白练般的刃芒。又打出一道拳谶,未及看清有没捶中冶艳美妇,有乐拉我跑开,口中说道:“学了个乖,甭管穿越去哪里,撞到这些‘老大’等级的人物都是很难缠,还是快溜为妙……”
便趁夜雾中一时飞沙走石,风卷尘荡渐剧,蚊样家伙在前边招呼我们急随,一边扬甩袖弩发矢,一边叫唤道:“又追来了,快往这边!”
我奔上斜坡,瞥目只见冶艳美妇长发飘散,袍袂飞舞,一只手横伸月牙般的弯韧之刀,追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