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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岱川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又装了一脑袋武侠小说,能做出精美的设计图,也能带好一家公司,但论到带小孩,他就不是那么擅长了,蒙头蒙脑宛如一个新手村出来见世面的莽撞少侠。
明玥是个非常懂事而贴心的小棉袄,明岱川对这个女儿爱极了,对她轻言细语,含在嘴里,捧在心里,生怕她受到哪怕一点的委屈;但他又怕自己对女儿太过溺爱,于是又严肃认真地抱着豆丁大的女儿,给她讲人生的大道理。
明玥就扎着两个麻花辫,趴在爸爸的膝盖上,听他讲《白雪公主》——她的爸爸告诉她,善良的人会受到命运的厚待,然后在生命里开出璀璨的花来;
听他讲《丑小鸭》——她的爸爸告诉她,勇敢的人会获得幸运的青睐,梦想的光会照进生活,然后长成美丽的白天鹅;
听他讲《龟兔赛跑》——她的爸爸告诉她,坚持不懈能赢来天道酬勤,汗水才能浇出甘甜的果实。
明岱川教了她许多许多的道理,想让她拥有这些美好的品格,但唯一没有教给她的,是如何面对人群交际之间产生的摩擦,如何面对勾心斗角的争夺。
她以为天赋和努力会为她换来成就,但这个机会如今已经被人剥夺走。
明玥很难过很难过。她为了这一支舞蹈,已经训练了三个月,脚尖因为连续的长时间旋转长出了水泡。她在晚上对着光把这些水泡用针挑掉,未等痊愈,就继续绑上舞鞋。
其实特别疼。
就好像是美人鱼变幻出双腿之后,走在刀尖上的刺痛。
明玥安慰自己啊,这些都是值得的,哪一个舞蹈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她既然喜欢舞蹈,喜欢舞台,就得吃得起苦。
在看到梦想的曙光之前,要先经历生活的苦难。
于是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对任何人诉苦,包括她的爸爸妈妈,也包括周自恒,自己咬着牙给伤口抹药水。
但只是一夕之间,她坚持的理由就化作了泡影。
长达百天的练习轻飘飘地散作粉尘,然后被人一吹,就吹走了。
明玥从办公室出来,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尖生疼,可她明明穿得是一双宽松的平底鞋,柔软而舒适。
那大概是她的心有点疼了吧。
明玥这样想,抬头望着天,使劲地眨着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她蹲在了廊柱后面,双手抱着膝盖,贴着墙壁缩成一团。
周自恒退回树林,遥遥望着她,她失魂落魄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廊柱下是一片浅浅的灰影,阳光被屋檐挡住,明玥下巴支在手背上,眼神没有焦距,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圣诞节的寒夜在墙角划下最后的火柴,又冷又饿,然后孤伶伶地死去。
人是群居动物,喜欢分享欢乐,但在最失意的时候,又希望一人独处,暗暗舔舐伤口。
周自恒不知道这时候,他是该给明玥独处的空间,还是该将她抱进怀里。
仿佛就这样过了许久,清风吹下几片叶子落在他肩膀上,他正准备上前之际,手机却忽的响起来。
明玥给他打来电话。
他飞快按下接听,明玥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嘿,周周,今天我终于有空啦,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甚至很高兴,没有半点悲伤沉痛。
周自恒停下了脚步。
透过茂密的树叶,他看到明玥已经站了起来,扬着笑脸对着电话。
周自恒定定地望着她,喉头动了几下,哑声回答她:“好。”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筒里还有蝉鸣,显得安逸又闲适,明玥的眼眶又开始酸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