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往被一点点揭露,夏朝颜越发觉得外婆生长的这个村子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们与世隔绝,依靠祖辈留下的巴掌大的土地,勉强度日。运气不好的人还要献出自己的孩子,给后山的蛊虫们作为粮食。尽管如此,直到十四年前,没有人想过要离开村落,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自己不离开,也不允许别人离开——霸道又专制的规定。
“你们不被允许离开村子,不会是因为,村落里的长辈们不希望外面的人知道这个蛊池的存在?”想到这个可能,夏朝颜道,“如果哪个人出去了,一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话,被外面的人知晓你们村子的秘密……”必然会给村子引来一场大动荡。
“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原因。”万俟昶道,“更多的是为了避免村落里人口的流失。”
“留着大家在村子里,有什么用?”夏朝颜不解。除了种地养家,难道还指望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村民为村子做出什么大贡献不成?
“阿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阿芜?夏朝颜微讶:“你的意思,是留着那些村民,给蛊虫做点心?”就算不是村民,那也是他们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这么说来,还不是为了守住蛊池的秘密。”她觉得不可思议:“那些被选中的家庭,都不会反抗的吗?”心甘情愿的把自家孩子奉献上去?
“一旦反抗,就会给家人带来灾祸。”万俟昶道,“月神大人的子民,必须诚心诚意。”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夏朝颜撇撇嘴表示不屑——什么神明,不过都是编出来诓骗那些无知村民的谎言罢了。若这世间真的有神明,为什么还会有苏玫闻远那样的恶人?
善良的人得不到庇护,满身罪恶的人却可以逍遥法外,这样善恶不分的神明,要来有什么用?
“若是有哪个家庭被挑中了,又不愿意把孩子贡献出来,不出一日,那户人家全家都会离奇死亡——祭司大人会说,那是月神降临的惩罚。”阿芜讽刺地勾起嘴角,波澜不惊地冷嘲道,“村子里的那些大人,就是靠这样卑劣的手段,唬住了愚昧胆小的村民。”
“卑劣?”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万俟昶抬脚踢了块小石子下去,蛊池里的蛊虫被惊动,纷纷攘攘着,转瞬便把掉下去的小石子淹没。
“看见了吗?”万俟昶问一旁目瞪口呆的夏朝颜。
看到石子的下场,夏朝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刚才的情况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凶险百倍。察觉到她身体陡然间的僵硬,霍清珣不动声色抬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安抚着女友,霍清珣落在阿芜身上的目光,厌恶更浓——无论她对万俟昶有着怎样浓烈的恨意,在朝颜对她施以援手的情况下,选择恩将仇报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怨恨,是小人所为。
上一个这么对待朝颜的人,他已经设计把她送进了槿城最大的精神病院。
“……抱歉。”裴琸挡住霍清珣刀锋般锐利的视线,沉声道,“珣少,我知道你很生气——阿芜这个丫头我带回去会好好管教。”
“最好如此。”霍清珣这话说的不客气,难得的裴琸也没有生气——他从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况且夏朝颜救了阿芜,霍清珣又从蛊虫环绕的屋子里把他放了出来。
裴家的人,向来恩怨分明。
夏朝颜指着池子里时隐时现的白骨,问道:“这些……是祭品?”
“是。”
这池子以前应该比现在更深,只不过如今池底堆满了森森白骨,居然把整个池底抬高了数十寸。
“我的这只殇,也吃过人吗?”想起兜里的殇,夏朝颜纠结地问道。
“没有。蛊王比较挑食,不食生人血肉。”
“哦。”所以李叔才会说这只蛊虫不会伤人,可以直接放生。夏朝颜点头道,“可是我刚刚在下面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有些白骨,不像是小孩子。”
万俟昶无声地笑了笑: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再被蛊虫包围的情况下,没有慌乱哭叫,居然还有心思注意脚下的白骨……阿兰,你的后辈,真的很优秀。
“你说这些蛊虫每隔四年会进食一次……从十四年前到现在,它们应该大范围进食过三次。可是看这村子应该荒废了很久,这中间三次,它们吃的什么?”这个问题夏朝颜困惑了很久,如今看万俟昶似乎想把一切终结在今晚,她也就把心里的疑惑摊开来问清楚。
在场所有人,哪怕对蛊池有着一定了解的阿芜,在刚才的来来往往间,都没有注意这件事。听她这么问,裴琸最先想到一个可能,他眉间刻痕又深了几分,厌恶地说道:“村子里没人了,自然要从外面找人进来。”
“那也很奇怪啊。”夏朝颜道,“当年他们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你,而不是随随便便挑一个成年人,说明就算从人贩子手中买人,也是要挑选年幼的孩子——下面那么多白骨,有很多是成年人,绝不是一次或者两次进食后留下的。”
那么多成年人的尸骨只能说明一件事……曾经有人利用蛊池销毁过很多成年人的尸体。
“你杀了那些人?”霍清珣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单单听他们谈话。此刻他忽然发问,说出的话却把阿芜惊出一身冷汗,“十四年前万俟兰飞机失事以后,你杀了那些村民,尸体扔进蛊池。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逐渐荒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包括回来过几次的李叔。”
霍清珣的声音轻幽幽,叹息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李叔口中那些搬走的村民,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村子,对吗?”
霍清珣话音落下,在场几人都没有接话。裴琸只是一愣便恍然明白他这么说的依据,阿芜却觉得有寒意从她脚底迅速攀爬上脑袋,引得她不由哆嗦了一下。
夏朝颜看看池子里地白骨,再看看一言不发的万俟昶,喃喃道:“你……杀了那些人?”
那些村民,或许愚昧,或许自私,但罪不至死。这个人,把和他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全部杀死,扔进了蛊池里?
“最开始他们没有察觉,只以为是什么从未见过的疾病。”面临四人的质疑,万俟昶神色自若,淡淡微笑道,“我给他们下的蛊毒,是效果最快的——中毒者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顷刻间毙命。那些人在熟睡时去了,说不定临死前还在做着什么美梦。”男人语气里毫无愧疚,反而平添了几分得意和邪气,“他们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他们只会继续被村落和蛊池束缚,得不到自由。”
“这么多年过去,你难道不知道,活着有多艰难吗?”这个人看似渊博淡然,实则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偏激的愤世嫉俗,夏朝颜也不知自己该可怜他还是厌恶他,“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没有死过,所以不知道那种遗憾和痛苦——自以为是的决定别人的生死,还在这里自鸣得意?”
“我不杀那些人,就得从外面寻找新鲜的血肉投喂这些蛊虫。”听他的话似乎在给自己做出辩解,可是不等夏朝颜回应,他又道,“不过,就算没有蛊池,我也准备杀了那些人——愚昧无知,自私自利,活着,也只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