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绥元年八月初三辰时二刻,李独霜在石寇与陈贵的同行兼护送下,成功抵达了汴京,停驻于封丘门前。
自绥远之战后,官家有感于大宋历三百年后首次恢复故土,并拿下通往金国腹地的关键谷道,为了彰显自己的历史功绩,也为了激励北境前线的诸军继续奋勇作战。在十日前,官家正式在大朝会上宣布改元“定绥”。因此今年也就变成了定绥元年。
此时刚过了清晨,东边山梁上空已经红光漫布,天光已大亮,封丘门下早已是熙熙攘攘。李独霜定睛看去,除开急着入城贩卖的行商以及往来探亲的百姓,泰半均是负有公务的军将。守门的将卒颇有眼色,列了人墙将道路分隔开来,一半军将专行,见公文则放行,甚是麻利;一半则让行商和百姓行走,不过为了保障“利益”,一番仔细搜检是免不了的。
“李少卿,此次返京,千里相伴,终须一别,我等还要去枢密院领籍,然后再去西城外龙武军大营点卯,时间颇紧,就此告辞了。”
石寇于马背上朝着李独霜拱手一礼,笑着说道。
他身后的陈贵以及几位一起奋战过的百夫长更是躬身施礼,不敢怠慢。能让军中的悍勇之士如此低眉顺眼,一方面是因为通过偷袭完颜宗弼那场战斗真切地看到了李独霜超卓的个人武艺以及悍不畏死的胆量,深为折服,另一方面则是敬畏于李独霜此次令人瞠目结舌的官位超迁。
哪怕石寇此次因功迁转为正六品的昭武副尉,被已是“步帅”的张经武调入守卫汴京的上四军之一的龙武军担任领军军将,下辖两千余人,但对于李独霜以从六品的官位被官家颁下特旨,擢升两级,竟然调出军队,一个大跨步,任命为了负责审理全国刑狱案件的大理寺少卿,一只脚迈入了大宋的高层,显得有些不敢置信。即便以百年来出了两位将军的军中勋贵石家看来,这也是罕有之事。
而出身草莽的陈贵则看得更为简单,李独霜本身武艺高强,又是进士出身,被传说中的天子如此拔擢,将来定然要出将入相的。他终于被张经武特意迁转为了从八品的御武副尉,亦随着石寇一同调入龙武军,正式跨入军将之列。
李独霜没有回避,正色还礼,然后诚恳地说道:
“诸位,切莫如此生分,我等曾同生共死,此等虚礼,就此一次,以后可莫要如此,免得死在我等手里的金狗亡魂看了笑话!”
众人皆是大笑。
李独霜随即将自己在汴京的住址告知,邀请他们以后来做客,然后两拨人在进入封丘门后就此告别。
他望着石寇与陈贵远去的背影,待他们消失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后就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封丘门。
在城门将的奇怪目光中默然驻留了一阵,方才驱马离去。
循着官道往南直行了六百余步,越过了静水流深的蔡市桥,穿过两旁八仙楼和班荆馆散逸而出的珍馐美味,再直行九百步,就来到了位于汴京内城的安远门。
还没越过门洞,就有一个身着圆领宽袖,绿色官服,约莫四十上下的男子在左右了望,待其看到坐在北疆骏马上的李独霜后惊喜摇手示意,然后趋步迎了上来。
不顾周围路人的眼光,近前就是一个躬身大礼。
“敢问可是领兵攻袭完颜宗弼的李独霜,李少卿当面?”
李独霜左右看了看,平静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阁下是何人?”
“终于让我接到了,好教大人知晓,卑下是谷默,乃是大理寺丞之一,按大理卿的安排,特意来迎接李少卿的。”自称为谷默的男子激动地说道,说完顺手一览,意图抓住骏马的缰绳,竟是准备为李独霜牵马而行。
这一番低姿态着实有些唐突,按李独霜以往的秉性应早就制止,不过此时他却安坐其上,双脚一夹。
骏马灵性十足,仰头一甩,躲过了眼前之人的手掌,随之打了一个响鼻表达不满,把谷默吓得往后缩了缩。
李独霜干脆下了马,拍了拍马脖,然后自己顺过缰绳,示意谷默跟上,穿过门洞,顺着马行街,左拐出内城望春门,然后向南沿着朱家桥瓦子的小路走去。东侧是匠人繁多的九坊,再穿过下土桥,朝着东南方向走去,有一片青灰色的衙门式样的建筑群盘踞在那里。
在显得有些堂皇巍峨的正门处,在两座龇牙咧嘴的石狮子的目视下,路过的行人无不胆战心惊。再加上时不时有脸色肃然,身着官衙皂服的公人出入,更是使得门前行人愈发稀少。
李独霜抬头望去,门楣上挂着以楷书写就,颇有颜筋柳骨的三个大字:
“大理寺”
那名大理寺丞先人一步,无视驻守大门的衙差与往来不断地公人,径直往门口一站,冲着李独霜半躬身,并延手朝着门内一引,巴结奉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过,身为从六品的中层官员如此举动自然是引人注目,也使得李独霜脸色一黑,为了自己的清名着想,反而停驻了脚步。但不进去点卯也不行,正进退两难之时,门内传来了一道爽朗的声音。
“可是文武双全,奋勇杀敌的李少卿到了?”
李独霜闻声看去,却见一名年逾五旬的老者头戴幞头,身着圆领大袖的绯色袍服,快速迈着官步跨步出来。在那名大理寺丞的引荐下,他走到李独霜面前,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称赞道:
“好一位国之干才!”
正待李独霜面对这种略带夸张的吹捧显得兴致不高,反应缺缺之时,这老头木着脸凑近了低声说道:
“杨宽可是再三嘱咐要演好,你且忍耐一番。”
意外听到座师的名字,李独霜顿时收拾起了情绪,泛起笑脸,在大理寺卿的亲热接待下,迈入了清灰冷肃的建筑之内,留下一帮围观的衙差与公干的公人在那里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