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犹豫什么?”江尧绞着眉,几乎是在瞪陈猎雪,“钱?”
“钱。”陈猎雪点头。
“宋琪不像这种人。”江尧说。他有点儿难以接受纵康最后最直接的死因竟然是“钱”,这理由简直比得知瓶子是宋琪砸出去的还让他不能忍受。
那他妈是一条命。
就算江湖海把他妈锤了个半死,该花的救命钱也没敢含糊一下。
“他现在当然不会再因为钱的事犹豫,愧疚的感觉一次就够受了。”陈猎雪说。
又看了江尧一会儿,他突然问:“你跟我也算认识了,如果现在我心脏出事,你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家当都砸出去救我么?”
江尧猛地一愣,他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废话”,紧跟着脑子就绷了起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花钱不眨眼的傻帽二代了,他现在浑身上下所有的积蓄都不到五位数,别说救人了,连个病都生不起……
操。
发觉自己竟然想到这儿,江尧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江尧你是人么?你这个兼职还是人刚给你落实的,你他妈在想什么?
“你应该会。就像我进手术室以后的宋琪,他还是把家底儿都掏了出去。”陈猎雪说,“但就在你犹豫的这一秒,有些事可能就不可逆转地发生了,你无论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也像现在的宋琪。”
江尧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有点儿憋闷地心想陈猎雪玩儿辩论的吧,三言两语就让他的意识仍停留在“我他妈竟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犊子”上收不回来。
陈猎雪扩了扩胸,语调很轻松地继续说:“江尧,站在一定高度上去评判某件事儿很容易,可针扎不到自己身上真的猜不到有多疼。这话挺俗的,但俗话就有俗话的道理。”
“很难有人能真正不计后果地去对另一个人付出,宋琪能做到现在这样,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他看着江尧说。
“……修车厂,最开始也是纵康想开的。”江尧默然一会儿,问出听完真相后的第二个关注的点。
“是。”陈猎雪也第二次点点头。
江尧蹙着眉头又咬上根烟。
“我当年——”陈猎雪打量一圈江尧,“也就跟你差不多大,也接受不了。就算知道纵康哥不怪他,我也做不到。”
“可这么些年我看着宋琪,已经不知道他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了。”陈猎雪说,“他有点儿像纵康哥,但他不是,他自己本来的脾气非要说的话,其实有点儿像现在的你。”
江尧真的没有跟死人计较的心思,可陈猎雪这话听得他有股说不上来的心烦和泄气:“纵康的脸加上他当年的脾气,我到底是个吉祥物还是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陈猎雪被他说乐了,“我知道你反感的是a害死b,或b因a而死这件事本身,而不是真的上升到宋琪身上。我就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我觉得你有权力知道,至于你在知道后怎么想怎么做,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
“其实我……”江尧说着又叹了口气,抬起手腕压在眼上。
他现在的心情很像一汪本来就不透彻的坑坑洼洼的湖,又被“咣”地砸了个石头进去,又烦又闷地波动着。
一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结果都活得是个什么日子。
“你帮我也是纵康的原因吧。”江尧闷着嗓子问。
“我不否认。”陈猎雪顿了顿,还是坦然地承认了,然后反问江尧,“那你还接受么?”
“……我又不傻。”江尧搓搓鼻子说。
陈猎雪的眼睛弯起来:“我也确实是蛮喜欢你这个人,宋琪也是。”
江尧掀掀手背,从露出的缝隙里用眼角看他。
“真的。我看人特别准。”陈猎雪捕捉到他的眼神,“有句话说‘活人在泥里,死人在天上’*,这几年的宋琪就是这种状态。你让他从泥里拔出了条腿,他愿意改变现状,我很高兴。”
“而且,”说着,陈猎雪的目光又飘到前方某个虚无的点上,他好像有些累了,眼皮微微垂下去,“这两年我也开始往反方向想,可能对于纵康哥而言,包括我,包括很多连健康都没法自我保证、早早去世的先心病人,另一个世界更轻松也说不定。”
江尧瞪着他,把烟头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