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杨又盯着他吸溜两口,没立即说话,江尧也就这么看着他,难得没把心里那点儿不耐烦挂脸上。
楼下还闹哄哄的,顾北杨没关窗,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哪个系的学生欢天喜地地来了句“哪个傻逼被揍了”?
“你是真潇洒啊,江尧。”顾北杨终于又说话了,慢悠悠地叹了一声,像感慨又像讥讽。
“还行吧。”江尧笑了笑。
“别跟我耍贫啊。”顾北杨往椅子上一靠,那副招人烦的架势又端出来了,“现在过来说得好听,早干嘛去了?昨天跟我这儿发什么疯?”
“昨天不得等你先消消气我今天才好过来。”江尧说。
“你丫儿少给我扯淡!”顾北杨指他一下。
顾北杨平时说话做事都拿着老夫子的派头,信奉的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一套,恨不得往身上背俩剪刀真去给祖国当园丁,东戳戳西戳戳,什么都忍不住掺和两剪子。
要是小学初中也就算了,别说大学,高中都没人吃这一套,看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烦都能烦死。
江尧烦他挺久了,还是头回听他这么……青春洋溢地骂人。
“没看出来啊,”他没忍住笑了一声,“社会我杨哥还会这么说话。”
“平时那是给你们留着面子。”顾北杨翻他一眼,“一群不知道感恩的东西,真当谁乐意管你们闲事儿?”
“嗯嗯嗯,我的错。”江尧憋不住地想笑,低头掸掸外套忍住笑意,“歉我道完了,您看着处理吧,我上课去了。”
他说完真转身就要出去,顾北杨“嘿”了一声,喊他:“给我回来!”
“真当学校是你家啊这么随便?”他皱着眉瞪江尧,“你跟我好好说说,你昨天为什么一听你哥打了个电话就抽风,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他妈什么问法啊,没听说过聊心理障碍还有打直球的。
“有没有心理障碍都被你问出障碍了。”江尧有点儿心累,“你平时问话不是走山路十八弯风格的么?”
“你别说有的没的,”顾北杨清清嗓子,“还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跟多有担当似的。我处理你什么?我就算跟院里提申请把你给开除又有什么意义?”
顾北杨十指一交叉,往前倾倾身子看着他,认真地说:“江尧,你家里的情况我不了解,但是身为你现阶段的辅导员,你在校期间的身心问题我都是要负责的,我得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你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跟我沟通,明白么?”
“啊——”江尧懒洋洋地答应一声。
“昨天是在办公室,要是在街上呢?在马路上呢?在……”顾北杨张张嘴,断词儿了,“在什么危险的地方呢?你想没想过你那一脚要是把杯子从窗户踢出去,砸谁脑袋上,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我知道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废话,你肯定在想哪来的那么多如果,但很多如果一旦发生了你哭都来不及。”
“不要拿肆意妄为当做自己牛逼的资本,暴躁和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一个连自己脾气都控制不了的人,能指着他干成什么事儿?”
江尧看着他。
顾北杨一口气说了一堆,又抬手指着江尧:“你别这么看我,你就算今天也给我开个瓢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
“……”江尧揉揉脸,“我没要揍你,我压根儿没表情。”
听顾北杨说这些他其实什么情绪都没有,脑子里想到的全是他爸妈——想到小时候看着他爸他妈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吵架,与他爸不遗余力落在他妈身上的拳头,他妈恐惧又愤怒的神情,他爸魔鬼一样失控的脸。
江尧知道自己脾气差,一直都知道,但他从来没想过,或者说抗拒去想,自己易燃易爆炸的脾气跟他老子之间的联系。
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就算脾气再差,也不会成为他爸那样的人。
现在想想这份理所当然简直是无凭无据。
意识到自己会越来越像一个厌烦的人,这感觉挺差劲的,光想想这个可能性都让他……
压抑。
“我……”江尧顿了顿,“等我愿意说的时候再找你,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