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山眼中的景色愈发清晰,才发现,这山上居然还有很多阶梯状的沟渠水田,禾苗已青青,有农人在耕种。
也有身形健硕的劲装男女,在指挥农人们向农田中倾倒鱼苗。
河面上大群大群的鸭子、白鹅游过,可能是见了太多小船往来,都不怕人,还有白鹅展翅,跳上船头,被巴蜀剑阁的弟子挥手赶走。
“哈哈哈,苏老弟,你看我们扶摇山总舵如何?”
司徒中夏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这片山河,很是高兴的说道,“早晚老子要把我们巴蜀剑阁的地盘,也变成这个样子。”
“让周边那群天天寻衅生事的龟儿子,都给我去种地养畜生。”
这里实在不像是一个江湖大派的总舵,但司徒中夏和李朝阳似乎都为此而自豪。
苏寒山本来觉得这里跟他的想象差异太大,表情还有些微妙。
可是,随着小船前进,船下的水声,水面上家禽的叫声,两岸的人声、大吠交织起来。
他看着这样的景色,听着这样的声音,大杀四方后那股意犹未尽的锐气,好像也变得更加纯净了些,自然而然的收敛了起来。
“确实,也挺好。”
苏寒山享受着水上风来,轻笑了两声。
张叔微也看着这样的景色,略带感慨的说道:“李秋眠曾经跟我说,大宋以豪富闻名于世,在靖康之耻前,甚至习惯于用钱去买打胜仗的名头,用钱去买边境安宁,辽人和西夏人,都因此觉得宋人朝廷善于经商。”
“可其实满朝文武都只会圈钱,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商业,什么才是真正的致富,懂商业的人,又往往不能、不愿、不敢去实行。”
“这回出山之后,一路看来,他倒是真的坚持了下来。”
苏寒山好奇道:“听起来他有什么不同于大众的致富良方,靠种田吗?”
“差不多吧,我们汉人天下,种田的人最多,真要想富,是绕不开他们的,但大多豪族豪商驱策农人,都只能做到一时之富,只能称之为敛财,不足以称之为功业。”
张叔微回忆着,口中说道,“李秋眠想的是,在扶摇山的各处地盘上,让农人一时不被官府、乡绅和各帮派侵扰,就会多出来大量精力,可以在种田的同时,做到更多事情。”
“比如南方多水,土地肥沃,种田同时,可以养鱼、养水禽、种果树、种桑树、种水生的菜品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农家有的无力去办,有的想办,却不知如何去办,有的会养禽畜,却不会养大量的禽畜。”
“扶摇山为他们提供庇护,再派人去指导他们所有大小事项,等到有了收成之后,当地卖不出去的,由扶摇山运走,从中抽取利润。”
张叔微忽然笑了起来,“他刚开始做这事情的几年,把帮派里几代的家业差点都赔干净,而且真是身段柔软,八面玲珑,既跟皇帝一系的人交好,动不动给皇帝身边的大宦官董宋臣送礼,还去巴结史弥远的侄子史嵩之,乃至差点娶了史嵩之的女儿。”
“可是到老夫退隐之前,他已经逐步回本,成为东南沿海各海商帮派的总头领,又与南少林合办海商借贷之事,货运天下,崎岖处能抵蜀中、安南、大理,辽远处能抵海外诸岛。”
“史嵩之年老辞官之后,他跟史弥远一系断了交情,史弥远却也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
张叔微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其中种种细节、困难,我就算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都会觉得头大,真是想象不到他们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处理下来的。”
“想想我当初,也有过踌躇满志,豪气冲天的时候,后来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写书,就是因为脑子没这帮人好用啊。”
苏寒山忍不住说道:“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张叔微说道:“算是继承了他家几代家学,加上各家藏书典籍,不过真正发扬出来,敢于去做的,还是他带着身边的人开的头。”
“经商什么的我不懂,但是他办这么多事,还能把武功练到宗师……”
苏寒山吐了口气,钦佩道,“我觉得这才是最离谱的。”
“武道是心之所向,体之所载,气之所行,如果连自己心意都不去实践,即使天资再好,功力也会逐渐超出心态所控,不足以称之为宗师。”
河面上白鹅惊走,水波荡荡。
蓝袍文士踏水而来,竹簪挽发,丹凤双眸,长须如墨,飘然上船,目光含笑,落在苏寒山身上。
“苏少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你独行直上飞来峰的时候,心中感想如何呢?”
苏寒山沉思片刻,还是顺心用了最直白的说法,道:“当时我只想着把他们通通砍死,一辈子活到现在,做的事都挺杂,就这件事最纯,能把这个事情做得圆满了,死了也值。”
“那既然你没死,这件事,就只会是你宗师心境的真正开端了。”
蓝袍文士脸上露出明显的笑容,拱手行礼,道,“椿年书院,李秋眠,见过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