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露出点愁容,道:“是,听他说,是蒙古封在豫州的某些将官,有秘密向他投诚的意思,只要大宋军力投入其中,就可以收复豫州。”
范钟问道:“这种大事,只有公子能够决定,公子意下如何?”
皇帝沉吟不语,手上没有停止摆弄茶具,但动作慢了很多。
“中原二字,可称大九州,也可特指豫州,又是我大宋故土,开封、洛阳、商丘,三京所在之地。”
“如果真的能够收复,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十几年前的前车之鉴,我也不敢轻忘啊。”
金国覆灭之后,宋蒙双方对于豫州地区的归属,并没有明确的议定下来,蒙古军队征伐多年,疲惫不堪,大举北撤,在豫州地区只留下两支军队及大量金国降将、降兵来防守。
皇帝当时亲政未久,急于建立功绩,研究之后觉得,金国上层腐化之后,仍然能靠潼关黄河防线力抗蒙古二十多年,使蒙古损兵折将,屡次受挫后,乃至铤而走险,从宋人境内迂回攻金。
如果宋军能够收复豫州,不但能够夺回北宋三京,使民心士气大振,而且可以重立防线,使南宋与蒙古之间,再多一道坚实屏障。
可那时候,文武群臣中,不少人都持有与皇帝不同的意见。
因为那几年,会子贬值,物价飞涨的现象还没有能够压下去,京湖百姓穷困,东南沿海的海商帮派,少说六成都不服官府,两成多阳奉阴违。
宋境之内,无力供应更大规模的多线作战,而豫州本来深厚的底蕴,也已经因为多年兵祸被消耗殆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指望出兵之后,从收复的豫州土地上得到后勤补充也不现实。
皇帝当时一意孤行,最后拼拼凑凑,凑出了六万兵士,近乎全是步兵,去收复豫州。
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连战连捷,因为蒙古残暴,豫州故土上又多为汉人,听说宋军来到,甚至常有主动开城迎接的事情。
可惜,这几路宋军,之后果然没有扛得住蒙古的激烈反扑,落了个大败的下场,更给了蒙古借口,大举攻宋,拉开了延绵十年的战争。
“今时不同往日了。”
范钟劝说道,“当年灭金之后,蒙古攻宋,我大宋许多将领浴血奋战,仍难以抵抗,小孟将军一人领军常胜,却如四处救火,辗转千里,分身乏术。”
“可是这些年来,血战之中,诸多民间义士被磨练为干将,安插于方方面面,拱卫大宋边境,编练新军,招抚土人,声势之大,一月三变。”
“于内,会子稳定,经贸繁荣,东南各帮派已组成商盟,与国共利,相辅相成,足可支撑大战,应对收复豫州之后,蒙古的反扑。”
皇帝叹了一声:“铁木真已经死了二十年,他的子孙却没有停下,如今蒙古疆土之辽阔,甚至已经超过盛唐之时,我并非妄自菲薄,但以大宋国体,能守住一方,已是万幸,何必主动出兵,招惹更大反噬呢?”
范钟却笑了一声。
“蒙古西征万里,强盛是不假,但各汗国之间相距甚远,已有割据一方,各自为政的意思。”
“从上层看,几年前,蒙古大汗窝阔台死后,他的六皇后,违背他的遗诏,不肯立他孙子为大汗,执意要扶持自己的儿子,没有经过蒙古诸宗王会议,就夺权摄政,已经引起诸汗国不满。”
“若非他们地势上相隔太远,恐怕已经有实际冲突,而今状况,少说也是有了分裂的萌芽。”
“从下层看,蒙古讨伐各方,残虐施暴之后,使人恐惧,加以利诱,压榨民力,甄选兵士,使各国遗民出现内部数层分化,能入蒙古军中者,自然高人一等,与平民大不相同。”
“如此做法,虽然能得一时之强盛,但兵火不休,不能安心施以教化,等这二三代开创基业的雄主过去后,势力不能再度扩张,内部争斗难以避免,必有人打着当年旗号,煽动平民,使诸汗国四分五裂。”
范钟侃侃而谈,字字句句,都有高手密探从西域传回的事实依据,令人难以打断。
“我们大宋近年实际所要面对的,也就只是蒙古漠南及金国、西夏旧土的国力,趁现在他们内部未稳,而我们处于少有的繁盛之时,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范钟这话,实则有两层意思,明着是说,如今大宋文武之力都远超几代先帝,比过去强。
暗地里其实是担心,如果皇帝这么继续下去,百官有机可趁,朝政烂完指日可待,只怕十年之内,国力又要衰落到不堪一战了。
嗒!
皇帝把茶壶放下,一时语塞,半晌之后,忽然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