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尺的距离究竟算是长还是短?
对于执剑偷袭者来说,这个距离已经是短得不能再短了。他自信的认为,天下间绝没有人能在这麽近的距离内避开这一剑!他的目中已露出了狞笑,等待着对方的热血泄红自己的剑锋!
任中杰没有闪避,他亦已无法闪避。他的左手忽然迅捷地伸出,中指扣在麽指下,奋力向外一弹!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柄百炼精钢的短剑竟断成了两截!
偷袭者一呆,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动作,任中杰的另一只手已紧紧的扣住了他的脉门,把他的身躯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
“两位的酒太猛,女人也太烈了!”任中杰冷然凝视着黑白无常,淡淡道:“酒色伤身这个道理在下虽然早已知道,却想不到是如此厉害的伤法!”白无常缓声道:“豪饮最劲的美酒,驯服最烈的女人,岂非正是人生两大快事?任公子又何必口出怨言?”“可惜这两件事,我生平已经做得太多了”任中杰叹息着,缓缓地站直了雄躯,身前的女子立刻软绵绵的俯身摔倒,她竟已被不知不觉的点中了穴道,彻底丧失了“夹住”对手的能力。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目中都有骇然之色,他们竟都没看见任中杰是几时出手点穴的。
任中杰的目光却在打量地上的偷袭者。这人身材极为瘦小,颧骨高凸的脸上长着块丑恶的肉瘤,双眼正愤愤不平的瞪着他,那副模样,就像一只瞪着猫儿的硕鼠!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任中杰忽然道:“你也许正在想,如果刚才手上握的是一柄长剑,情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了,对吗?”偷袭者咬着牙,无声的点了点头。他已不能开口说话,腰背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使他根本无暇旁顾,只能紧紧地握住拳头。
任中杰讥讽的道:“但你要是真的握着太长的剑,就没法子躲进酒坛里了,又怎能有机会向我偷袭?可见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优势的出现往往是以另一个优势的丧失为代价的。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堂堂的‘怒剑神鼠’竟会不明白?”屋里的人全都一震。白无常失声道:“你你说什麽?”任中杰指着满脸讶容的偷袭者,胸有成竹的道:“神风帮的六当家,‘怒剑神鼠’左雷东,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我怎会认不出来?”他顿了顿,目光如利箭般射在黑白无常的面具上,冷冷的又道:“想来两位也是神风帮中的大头目了,不知和在下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置我于死地?”黑无常猛地推开身下仍在欢声浪啼的姬女,声如焦雷的喝道:“这个问题你去地狱里问阎罗王吧!”这句话刚刚说完,他的掌中忽然多出了一柄三尺多长的宣花斧,一个箭步窜到了任中杰的身前,迎面一板斧劈了过去。他的出手简单而迅捷,什麽架子都没有摆,什麽后着都没有留,像是把全身的力道都融入了这一劈中。
任中杰身形一闪,退到了一丈开外,苦笑道:“今天我打了两次架,两次都没办法穿上衣服!日后要是传到江湖上,别人说不定以为我任某人有暴露癖,那可就糟透了!”白无常冷笑道:“任公子不必担心,等你死了之后,本帮自会替你换上体面的寿衣!”说话间,他已从袍袖里抽出了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手腕一抖,刀锋化成了漫天飞影,每一招都沉稳刚健、精妙雄奇,显然在刀法上下过数十年的苦功。
任中杰目光烁烁,沉声道:“原来是神风帮的四当家‘一斧震岳’鲁大洪,和五当家‘旋风霹雳刀’张继远。哈哈哈两位几时变成了阎王座下的鬼脸无常了”他一边出言嘲笑,一边展开轻功在刀斧夹攻中穿插来去,竟似毫不费力。
三人拆了十馀招,一时未分胜负。就在这时,原本站在旁边观看的侍芸忽地抢上前来,惶声道:“别打啦!求求你们别打啦!我有话要说”黑无常恶狠狠的盯着她,目中如要喷出火来,怒骂道:“贱人!竟敢作出吃里爬外的勾当!看老子不宰了你”他似乎越说越气,突然反手一斧斜劈。侍芸大声惊叫,急缩颈躲避时,头上的珠花已被削落。她吓得双膝一颤,整个娇躯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竟恰好倒在任中杰的身上。
白无常立刻侧身翻腕,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与此同时,黑无常的斧子也已扫回了原来的区域,在任中杰的身周布下了一片光幕。这二人的配合虽不能说毫无破绽,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默契,已足够令任何一个对手心惊胆战、疲于应付。
眼看一斧一刀已经近在咫尺,任中杰忽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竟一把抓住侍芸的腰肢,将她空举了起来,用她的身子去阻挡劈落的兵刃!
黑白无常吃了一惊,急忙不约而同的撤力挫势,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刀斧收势不及,猛地撞在了一起,砸出了几点火星。然后二人同时觉得肋下一麻,已被点中了穴道。
“两位的寿衣在下只怕是无缘拜领了!”任中杰随手将侍芸放下,微笑道:“还是留给你们自己穿戴吧,或许更加合身些!”黑无常瞑目不答,似乎不屑再看他一眼。白无常却嘿嘿冷笑道:“久闻任中杰性好女色,为人最是怜香惜玉,谁知竟会如此对待同赴危难的女伴,当真令人齿冷!”听了这句话,侍芸拧转娇躯,幽怨而愤恨的怒瞪着任中杰,双眼中似有点点泪珠在滚动,窈窕的身子在微微的抖。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冲了过来,泣道:“你你的心真狠,我全心全意的帮你,但你却却”任中杰凝视着她,淡淡道:“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帮我麽?”侍芸气得趐胸颤动,蓦地扬起纤掌朝他面上掴去。任中杰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拧,她就痛得叫了出来,眼泪哗哗的流下。
“你简直不是个人!”她挣扎着抽泣道:“你是全天下最无耻的大流氓、大坏蛋!”任中杰面色一沉,冷笑着把她的掌心翻转到上方。亮如白昼的灯光照耀下,白皙秀美的指缝间赫然夹着三根青渗渗的尖针!
侍芸的俏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目中射出异样的光彩。良久以后,她慢慢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来你早已觉了”任中杰冷然道:“若不是我现得早,现在倒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那个就是我了!”侍芸擦了擦泪水,忽然浅颦微笑。她的笑就彷佛是滋润大地的春风,娇艳中又带着一丝清新。她瞟着任中杰,嫣然道:“但我却想不通,你究竟是如何察觉的?”任中杰道:“你曾经说过,鬼脸书生不仅常常更换面具,连声音也刻意的伪装改变”侍芸道:“不错。”任中杰冷冷道:“既然如此,当你还未进来时,又怎能单凭听到对方的一句话,就肯定的对我说,房间里面的人是鬼脸书生?”侍芸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黑白无常、左雷东互望了一眼,各自气沮的垂下了头。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纵声长笑道:“好!好!任中杰果然不愧是人中豪杰,当真是武艺群、机变无双!哈哈,佩服佩服!”笑声中,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正缓步向厅堂正中走来。这个人三、四十岁年纪,高帽白衫,一张脸矍铄清奇,似隐隐散出一股睿智之光。走起路来犹似足不点地一般,颇有飘然出尘的安逸潇洒。
任中杰的眼光立刻被这个人吸引,沉声道:“尊架是”这人含笑不答,伸手从袍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唰”的在掌中展开。雪白的扇面上写满了蝇头小楷,最右边的是墨迹飞舞的三个大字出师表!
任中杰心中一动,恍然道:“原来是神风帮的三当家,‘小诸葛’罗镜文先生到了!久仰久仰!”罗镜文哈哈一笑,悠闲地摇着折扇迈步而行。当他经过黑白无常身边时,扇缘似有意似无意的在两人胸前轻轻掠过。只听“嘿、嘿”两声轻响,两人一起吐出一口长气,手足竟恢复了自由。
小诸葛摇的不是鹅毛扇,是铁扇!扇子送出的不是纳凉的秋风,而是解穴的劲力!
任中杰脸色微微一变,他这才现,罗镜文的武功远在其他几位当家之上,而且气度沉雄稳健,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任公子想必觉得奇怪,为何会遭遇到本帮如此无礼的伏击?”罗镜文说到这里,忽地面容一肃,恳切的道:“我们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想试试公子的武功智慧,是否有传说中那麽精妙高明。得罪之处,本帮深感抱憾,愿意向任公子郑重赔礼道歉!”任中杰又好气又好笑,皱眉道:“可是你们刚才的刀剑板斧都是真的”罗镜文抢着道:“但任中杰也不是假的,对麽?”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几个当家,并非是穷极无聊之辈,也不敢拿公子来开玩笑。但要不是亲手测试过公子的实力,又实在不放心把那样重大的一件事,委托于公子之手!”任中杰奇道:“委托什麽?你们有事要我帮忙麽?”罗镜文点了点头,忽然拍了拍手。满屋的美女立刻抬起受了伤的左雷东,在一瞬间就走得乾乾净净,连侍芸都混在人潮里退出了小屋,只剩下四个大男人直直的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请任公子穿上衣服跟我来!”罗镜文压低声音道:“咱们换一个稳妥的地方喝酒。我有机密的事情相商!”天色已暗,街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每个人都急着赶回家与亲人团聚。劳碌奔波了一整天后,能呆在温暖如春的爱巢里,身边陪伴着相孺以沫的爱侣,膝下环绕着乖巧可爱的孩童,那将会是一幅多麽温馨、多麽动人的情景啊!
可惜这种平凡人的快乐,又有几个江湖儿女可以享受到呢?
黎燕走在寂静的小巷子里,长长的影子孤单地拖在身后。她的心中,正充满了苦涩的凄伤和深切的懊悔。
每次偷情过后,她都会有这样矛盾的心理。可是每次一回到丈夫身边,她就开始控制不住的伤心、愤怒、失望,乃至重新出走,再去偷情“为什麽?我为什麽要做大侠的妻子?为什麽当初不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她在无声的呐喊,喊一下,心头就痛一分。
一匹老马步履蹒跚的从长街的另一边驰来,后边拉着一辆破旧的大车。赶车的老汉双鬓已斑白,乾巴巴的脸上满是皱纹,昏花的老眼映照着逝去的夕阳,越显得愁苦而黯淡。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虽然有家却不愿意回?是不是家中也有一个无法沟通的亲人,让自己的心灵永远也找不到归宿?
黎燕目中已有泪水盈眶,几乎忍不住要失声悲泣。触景伤情,岂非也是人类脆弱一面的最好见证?她咬了咬嘴唇,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同时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不愿让人看到正欲奔涌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