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隔日一早,老太君病势式微的消息便从裴府传了出来。
老太君好歹是当朝四品女将军,一品诰命夫人,朝中的大员与命妇们闻得此事纷纷上裴府探望,然而到了府门口,府上阍人却称太君的病来势汹汹,已近弥留之际,眼下她老人家谁都不愿见,唯盼着能再看忠勇侯府的云氏女一眼。
这也无怪,云浠小时候跟着老太君在草原上长大,老太君一直将她视为亲孙女,就连云浠与裴阑的亲事也是老太君定下的。后来云裴两家虽因解亲疏远了,但生死面前,旁的恩怨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工部裴尚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得知母亲的心愿,便令裴阑去请云浠过府。
眼下云浠仍被禁足家中,她早已闻得老太君病重,这一回,没将裴阑拒之门外。
听完裴阑的来意,云浠道:“我可以去探望老太君,但我前阵子犯错,目下尚未解禁,要离开忠勇侯府,需向陛下报备,由归德将军派殿前司的禁卫护送我去。”
“这个自然。”
裴阑立刻应道,“我会亲自派人将你的解禁文送入宫中。”
“还有——”
云浠说着,左右看了一眼,正堂中侍立着的奴仆会意,纷纷退出屋外。
“我去裴府探望老太君这事,非但要向陛下报备,我还要派人告知五殿下、三公子,并命人在三司、枢密院登案作备。我去裴府探望老太君时,不但要由殿前司的禁卫护送,待我进入裴府后,你们要允许我的贴身侍卫崔裕带着十二名武卫保护我。老太君目下畏寒,应该住在暖阁,我记得裴府的暖阁离侧门很近,是以我出入裴府可以不走正门,你们将侧门敞开即可。”
云浠相信老太君,但她不信裴铭。
眼下程昶与陵王早已走到剑拔弩张的境地,她看得出裴铭这些年在为谁效力。
她原本可以待局势稍定再去探望老太君的,但她等不及了。
不仅仅因为老太君病势式微,更因为她近日被禁足在府,无法见到程昶,且程昶竟也没派人来告知她他的打算,与她同商共议。
她直觉涛澜就在眼前,却不知该怎么为他遮风避浪,是以才盼着能借这一日的解禁令,上裴府哪怕打探来一丁点的消息也好。
裴阑明白云浠的顾虑,老太君早有交代——无论阿汀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她,于是点头道:“好,我会安排。”
云浠的解禁令批复得很快,听闻是五殿下亲自帮着催了一句,一日后,殿前司的禁卫便亲自到府上来接她了。
云浠到了裴府,由侧门而入,带着崔裕行至暖阁,由侍婢引入屋中。
裴阑见了她,俯身在老太君耳畔轻声道:“祖母,阿汀来了。”
好半晌,卧榻上的妇人才有了动静,老太君颤颤巍巍地从被衾里探出手来:“阿汀,过来……”
云浠连忙步上前去,本想称她“老太君”,然而听到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心间不由地发涩,想了想,还是像幼时一样唤了一声:“祖母。”
老太君似动容,又说了句什么,云浠没听清,倒是裴阑附耳听得分明。
他于是对暖阁中的一应侍婢道:“祖母有话要单独对云家小姐说,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们应是,纷纷退出屋外。
守在一旁的崔裕向云浠请示:“将军?”
云浠颔首:“你去屋外等我。”
须臾,裴阑将暖阁的门窗掩好,回到榻前,将老太君掺扶下地。
老太君拄着杖,慢慢走到云浠跟前,竟要屈下去膝:“阿汀,祖母带着阑儿,先跟你赔个罪……”
云浠见病重的老太君竟能下地,本是惊愕,转念一想,很快明白她或是托辞病重才与自己见面的。
她连忙将老太君扶住:“祖母不必如此,那些事早已过去了,我如今并不在意。”
“不是为你与阑儿的亲事,”老太君将木杖搁在地上,带着裴阑执意跪下身去,“祖母这一跪,不是给你,是给舒广还有昔日塞北的万千将士的,可是眼下他们都不在了,你是舒广的女儿,只有你代他们受了。”
“祖母而今已知道当年舒广之所以会战亡塞北,都是因为你裴伯父这个孽障帮着陵王通敌!祖母也知道,单这一跪,偿不了昔年塞北之血万千之一二,但事到如今,祖母仍希望你能为阑儿指一条明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千万莫要他再步上他父亲的后尘。”
云浠听了这话,不由沉吟。
陵王与裴铭罗复尤通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眼下五殿下回京,他们三人若想求存,唯谋夺皇位这一条路可走。
这么说,老太君所谓的不要让裴阑步裴铭后尘的意思,难道意指陵王即将谋反?
云浠扶起老太君,问:“陵王他……要举兵了吗?”
裴阑应道:“是。”
他微一顿,倒也不瞒着她:“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