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没有答案,他现在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感受到那种全身血液沸腾的灼热感,心跳像重鼓猛锤轰隆隆地震破耳膜,然后又像潮水褪去一样,慢慢地减弱了。
刚刚的情景和画面烙刻在脑中,清晰地显现出陈茉的神情……原来她见到他的反应,是掉头就走。
热度消失了,凉丝丝的情绪爬满他的全身,像藤蔓一样困住心肺,周遇慢慢转过身,发现易丽芳也跑着追了过来。
小姑娘抚了抚心口,递出胳膊:“组长,你的电脑。”
他刚刚甩下包就跑了,什么也不顾,是易丽芳赶紧帮他捡了起来。
周遇垂下眼睛接了过来:“谢谢。”
陈茉挤在人群之中,感觉自己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间点,cbd的途径站公交上不再是灵魂摇摇晃晃的上班族,大多是附近高校的大学生赶在关寝之前返校,刚刚看完电影吃完饭,兴奋地交谈着。
她们和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年轻的脸庞闪闪发光,越发让陈茉觉得自己是一个疲惫的、缓慢的中年人。
看见的笑脸越多,她就觉得心情越差,差到要窒息。
公交开到沿江大道,陈茉提前下了车,猛然提起一口气向前走去,直到来到江边,直到看见夜色下宁静的江水。
她深吸一口秋夜的江风。
陈茉哪也不想去了,最不想回家,她这个样子这个状态,杨兰又要问,问了就一定得说,说又说不出来,只会又是一场别扭。
她说不出来,她没办法告诉父母,她现在难过,非常难过,因为她看见了周遇。
不止是周遇,周遇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周遇只是站在那里,在马路对面,安安静静、干干净净,素色的平整衬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袖,拎着一只平平无奇的黑色电脑包,但是他在人群中却如此特别,在陈茉眼中如此特别。
她一眼就看见了周遇。
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只略略高出周遇的肩头,样子很讨喜,是第一印象没有攻击性很有亲和力的类型,她和周遇站在一起,站得很紧。
那两个人没有对视没有谈话,没有弯起眼睛笑着,没有什么神情,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人行道红灯变绿。
可是陈茉还是受不了,她扭头就走。
陈茉在江边的台阶上坐下,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安静起伏的江水,还有对岸亮起的灯光。
台阶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心事,陈茉的心事难以言说,她不是生气不是嫉妒,她感到一种深深的不知所措和茫然。
她并没有误会周遇和他身边的女孩子的关系,或者说她并没有多少深入的猜想,也许是新认识的朋友,也许是新认识的同事,也许是合作方,也许是别的什么身份,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认知。
一种显而易见的常识性认知,模模糊糊地存在着,但是直到今天亲眼见到,才被骤然拍到脸上——那就是周遇当然是可以有新生活的,不受她影响的新生活。
陈茉以前也有过分手,但是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种认知,因为她都会飞速地向前奔走,哪有心情去为前男友的新生活感到微妙,她要去体验自己的新生活,重回单身的新生活。
她也不会眷恋,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她一直都特别不理解夏莉,不理解夏莉为什么不能在程翊身上及时止损。
旧的为什么值得怀念,不就是因为没有新的、更好的吗?
可是陈茉现在明白了,有一点明白了,新的会变成旧的,可是旧的总是旧的,有一些人是独一无二的,的确谁没了谁地球都能转,不会活不成。
但是会感到难过。
无休无止蔓延上来的难过,像一件湿哒哒的袍子似的压在陈茉的身上,让她对周遭所有快乐的声音都感到心烦意乱,公交车上的年轻学生们的交谈声是这样,江边广场在她身后跑来跑去的孩子们的嬉闹声也是这样。
陈茉坐在台阶上,听到很大一声小孩兴奋的尖叫,然后一股凉意劈头盖脸而来。
还有冰块弹跳在头上,陈茉被人从头泼了一杯冰咖啡,她本来就心情很坏反应迟钝,只是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然后有点发愣。
只要你考虑好了都行
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被父母拽着往后拖,两个大人向陈茉身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道歉,塑料咖啡杯滚落在地上,溅起来的咖啡沾湿了他的裤脚,但是陈茉当然更惨,她被从头淋了一遍,于是男人又和这一家子一起向陈茉道歉,小男孩的妈妈掏出纸巾来帮陈茉擦拭。
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想帮忙,但是不方便上手,就帮忙擦着陈茉的包。
所以这场意外是这样发生的,陈茉坐在面向江面的下沉台阶上,位置比广场路面要低,拿着咖啡的男人从她身后路过时,刚好被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男孩撞飞了咖啡,而这枚咖啡水弹精确制导般地落在了陈茉的头上,给她糟糕又倒霉的心情和一天划上了一个完美匹配的注脚。
她已经麻了,什么都不想说,三个人不停地给她道歉,提出要赔偿她的衣服和包,陈茉说算了,不是什么值钱的牌子。
她无意刁难人,但是也确实笑不出来,神色麻木地说没事,头发和衣物上的咖啡基本擦干,污渍还留在上面,小孩的父母带着人走了,男人还站在她面前。
西装革履的年轻精英,长相一派斯文,一双窄长的丹凤眼平添几分气势和凌厉,消解了不少文质彬彬的感觉,但是依然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