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子,身后尾随之人提高音量问:“你走得腿不酸么?”
见他不搭话,又拉长尾调道:“我的腿好痛啊——”
他旋即停步转身,稍显生硬地关心道:“多痛?”
洛肴微眯起眼睛说:“快要痛死了。”语毕稍稍垂首,与他额面相贴。沈珺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在他记忆中好似随那一场大火余烬消亡的娘亲。
平日里刻意不去思索,那围墙、那木匣、那门锁、那不透风的院落、那无故消失的猫、那数十步便能走完的幼年旧忆,如今思来,也只能说:
“他们都很爱我。”
“什么?”
沈珺默然良久,“爹娘。”
“可惜大火烧却襄州城后,天底下就仅剩我孤身一人。我无能为力,也无可挽回。”他将思绪放空,没头没尾地随心而语:“我也挺喜欢你至交挚友虽然总是逗鸡摸狗没个正形。”
洛肴唇尖翘了下又抹平,摆出副失望至极的样子,叹息一声道:“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副模样,死皮赖脸游手好闲、怠惰因循不求上进”
“这样不好吗?”他撩起眼皮反问,“我还妄想周济苍生,谈起来才甚是不自量力。”
沈珺于心内自嘲一笑。他已在日复一日的教化中塑造成娘亲满意的模样,如今他们一朝离去,也再分不清、也认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何物。
但是眼下,风的衣袂不知掀起了什么植物的种子,棉絮状的白色像酒精发酵时,万物犹若浸泡在槐树下的那坛梅子酒中。
他与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平静相视,砰砰跳动的心脏替他开了口。
“你就当天地徜徉,打马将花月一观,回过神来时,我都已将歹人杀尽了。等年末报春晓,便归家来。”
也许这才是他所渴求的。
原来一切早已明了,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洛肴仔细凝视着那些飘动的絮半晌,令沈珺再度无端联想书简上玉器的打磨细则。
面前的人就像被一点、一点打磨抛光的璞玉,露出其间缀着的,不易察觉的隐秘裂痕。
或许对方脑袋当真有点“问题”,大概来源于流浪时的创伤,会有意识地回避、无意识地遗忘,俨然成为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怪不得洛肴总是忘记,总是故作潇洒,总是一笑了之。
此时漫天的蒲公草因风而起,仿佛能由此脱离尘寰桎梏。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骇浪惊涛,心想“太好了——”,那些釉纹般隐秘的裂痕,恰好使他无从落点的救赎欲望安放,他们会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天造地设、浑然一体。
沈珺将手松开,按捺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妄念,若无其事地问:“如何?”
“好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连晌午饭都没食呢,快要饿得走路打飘。”
洛肴没长骨头似的往他身上一挂,每当此时沈珺都觉得像是被八爪鱼缠紧了,洛肴分明两条腿仍着着地,还非要将上半身都紧贴着他,毛绒绒的发鬓拂过颈侧,挠得他忍不住想笑,板着的冷峻神情一下子破了功。
他虚虚环住垂在心胸前的手腕,不禁祈祷如果对方能永远依赖他就好了。
与青竹绝交两个礼拜后,青竹答应为此提亲之事正式书下情牍。
可惜那条不学无术的小蛇刚一提起笔就愁眉苦脸的,半个时辰过去都没憋出整字,反倒是时不时的长吁短叹扰得他心烦意乱,而青竹居然还有胆子问他:“该从何处着墨才好?”
沈珺一摁额角青筋,头也未抬,“既要书予有情人咳,有情蛇,自当写‘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这也能算情牍?”洛肴从窗扇外探进脑袋,“再不济也要写两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吧?”
他心绪一顿,指腹不住摩擦竹简边缘,“夫子言,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比起口头上说说想念,不如尽早回到那人身边。
洛肴双手抱臂,道:“可这才八个字该如何表达情意?依我看要洋洋洒洒百千字,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稀奇逸事皆分享一番,再添情诗二三首——来来来,我帮你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