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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戎喝苏打水,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磨蹭着手背,道:“该不会立项审核都七七八八了吧?”
关老师道:“两年前你妈妈在纽约的葬礼,曲文老师也去了的,你有印象吧?”
关老师又道:“小于啊,你知道我们国内年轻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他的脸色又愁苦起来,于戎看着他,静待着,关老师一舔嘴唇,道:“受西方文化思想影响太深!说起什么加缪,毛姆,村上春树,东野圭吾那是头头是道,我们呢就是想改变一下这样的现状,想让年轻人多关注一下本土的优秀的创作,优秀的创作者!”
关老师说完,咂了口香槟,吃了点奶酪,在纸巾上擦擦手指,拍了下于戎:“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就是我们《雁南飞》的创作顾问了啊!哈哈!”
于戎说:“《雁南飞》这是这个项目的名字吗?“
豪哥笑了:“小于说话一板一眼的,只是暂定名,要是你不喜欢,可以再商量。”
于戎摇头,笑着,说:“我就不参与了吧,大后天我计划去云南,收集纪录片素材,明天后天打算在家整理下东西。”
关老师好奇道:“你说的那个纪录片已经开始制作了?”
于戎说:“我在美国已经拍了些素材了,之前给您发了邮件的。”
关老师挠挠眉心,拿起手机一会儿拉近了,一会儿移远了:“你用哪个邮箱发的?可能没收到,唉,我这个眼睛是有点老花了。”
于戎说:“之前您还回复我了,说看了之后会给我回音。”于戎接着又道:“和你们的题材应该不会冲突。”
豪哥笑着说:“你再发我一份吧,看看内容,可以当先导宣传片用嘛。”
馨云也说:“对啊,对啊,都打算采访些什么人?”
关老师继续问:“在国外做还是签了国内的公司?没听说啊,还是走流媒?不对啊,也没听到风声啊。”
馨云又说了些什么,关老师和豪哥也在说个不停,于戎一时疲倦,头还有些痛,可能是时差影响,他听别人说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了,也没力气开口多说些什么,一味附和,一味笑,一味喝苏打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四周,他身边就是金鸡湖的夜景,霓虹光落在水里,一个璀璨多彩的夜晚倒映出另一个璀璨多彩的夜晚,美丽似乎成了双份,可看多了,看久了,那些霓虹亮得刺眼,那湖水黑得发沉,一切显得那么熟悉,又说不出的陌生,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不在苏州,仿佛到了扬州,也可能是在西湖岸畔,在任何一个有湖的城市的湖边的任何一幢高楼上。爵士乐飘飘扬扬,玻璃吊灯照出片片流光,他依稀听到有人在讨论菲茨杰拉德还是J。D。塞林格,他拿起服务生留下的酒单,长岛冰茶,马提尼,曼哈顿,血腥玛丽,玛格丽特,金菲士。于戎看得更醉了,目光在室内缓缓地游动,吧台前的男女已经离开,来了两个穿格子衬衫的老外,一道窄窄白光里,一个瘦长的,穿白上衣,灰裤子的人踏着光走了进来。
于戎一下就认出了这个人。林望月。
08年的暑假,七楼的补习教室,零星坐了十来个人,两小时阅读,两小时写作,午间休息一个小时,接着两小时口语。
坐在他后排的林望月。
下课时拿出绣花针,顶针,五颜六色的棉线,在绸布上刺绣,在笔记本空白的地方画旗袍盘扣,画女人裸体,画穿黑色婚纱,一手持镰刀,露出平坦胸膛的死神,在小商品市场里和卖窗帘布的女人讨价还价,成打成打的买黑色丝袜的林望月。
皮肤白白的,手腕和脚踝都很细的林望月。
在酒吧的厕所里抱着一个男人,衬衣的衣摆被人掀起来,露出后腰的林望月。
于戎掐了把自己,有些疼,他又喝了口酒,吃了一块火龙果,往嘴里塞哈密瓜和樱桃。
林望月直直朝他走了过来,于戎慌了,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林望月已经到了他跟前了,于戎吞了口口水,起身结结巴巴地介绍说:“这是,这位是……林,林望月,知名青年服装设计师,在英国有自己的品牌的,圣马丁毕业的,很厉害的。”
“我以前读雅思补习班的时候的同学。”于戎补了句。
“这位是关老师,电影制片,这位是豪哥,天喜传媒行销的一把手,这位是馨云,天喜传媒公关部的。”
林望月一屁股坐在于戎身边的空座位上,抬手就叫服务生。于戎看了看在座的三人,关老师喝酒,冲林望月点头示意,馨云起身,离了座和林望月握手,微笑着讲话:“好久没见到了,上次还是在米兰时装周,最近还好吧?”
林望月开口就说:“不太好,你们天喜不是在做偶像组合吗,需不需要人给他们做团队服装?”
馨云咯咯直笑,坐了回去,拿起手机,还是笑,没接话茬。坐在她边上的豪哥一声不吭,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忽而一阵砸碎玻璃的声音从他的手机里传出来,接着还能听到有人在咆哮:“别他妈把我和那些垃圾抄袭货摆在一个商场里!操你妈!姓黎的,没有老子,你能有今天!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个地下作坊给人打版裁衣服,舔你师傅屁眼呢!你要钱是吧?我给你钱!老子有的是钱!全部他妈的给你!!”
豪哥老神在在,脸上波澜不惊,没事人似的按低音量,那咆哮声渐渐低了下去,豪哥喝酒,吃橙,桌上没人说话,林望月抓了把开心果到自己面前,剥着吃。他的手腕还是很细,皮肤也还是很白,头发和眼睛漆黑,眼尾向上挑起,连眼神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不满,因而看见什么都不在乎,看到什么都不在意。
林望月又叫了一遍服务生,抱怨道:“人呢?饿死了!”
于戎也帮着催了催,这时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拿出来看,豪哥微信发给他一则新闻链接,标题赫然是:青年设计师林望月精神状况异常,遭董事会除名。
链接里还有段视频。
于戎抬眼看看豪哥,豪哥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戎回了条:我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不是很清楚。
他才发出去,林望月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挑眉问他:“你们干吗呢?在微信上八卦我?”
于戎连连摇头,恰好服务生过来了,林望月放过了于戎,点了一杯曼哈顿吧,再要了一盘坚果,还说:“面条有吗?不要意大利面啊,你给我泡一包方便面吧。”
服务生欠了欠身:“我帮您去厨房问一下。”
林望月吃了会儿开心果,拍拍手上的碎屑,喝了小半杯香槟,自己给自倒酒,又和馨云搭话:“我认真的,我都给阿伊莲和淑女屋投了简历了,没人要请我,人总要吃饭吧,你知道我最近绝望到什么地步吗?”
馨云问他:“你怎么到苏州来了?还以为你回江西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