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溪一愣,颓然道:“英雄所求虽然简单,只是……孙某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可惜半年前就嫁人了。”
那人却笑道:“无妨,老大嫁人了,老二也成。”
孙溪膝下总共一女二子,长女外嫁,次子孙召不过九岁,因自幼体弱多病,一年四季离不得药,就连大夫也不敢担保他能否活到成年。好在孙夫人一年前生下幼子孙连,却是个健壮的婴儿,孙溪一腔心血,都灌注在这幼子身上。
如今一听那人所言,他心中动摇,却仍是道:“英雄误会了,我家老二,是个男孩。”
那人仍是在窗外桀桀怪笑,道:“我也不拘男女,二公子乖巧文静,嫁给我也成。”
孙溪救爱子心切,一时间哪里顾得上许多,咬咬牙便应道:“英雄若能救回连儿,我就允你所求!”
那人大喜,忙道:“一言为定!”窗外遂没了声息。
孙溪随即被喧哗声惊醒,忙召来仆人问个究竟,却得知不过是马厩里突然有一匹白马咬断缰绳,逃出府去了。
他伤心失意,只道自己日思夜想,故而做了个怪梦。
然而翌日黄昏时,那匹逃走的白马却托着孙连回府来了,那小少爷伏在马背上睡得十分香甜,竟是毫发无伤。
孙溪夫妇自然喜出望外,忙将孙连抱回房中,又好生犒劳了那白马,命人要单独建个马厩,把这白马当恩人伺候。
不料到了深夜,孙溪竟梦见一个身穿银甲白袍、武将装扮、身姿伟岸的年轻人跪在他面前,一面磕头,一面用怪异嗓音说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却不知岳父岳母,将婚事安排在何时啊?”
那年轻人一抬头,肩膀之上,赫然竟顶着个白马头,骇得孙溪三魂七魄惊散了一半,只得慌张道:“召儿今年、不、不过九岁……待、待十八岁之后,再、再议亲事不迟。”
那白马头缓缓低垂下去,叹道:“还要等九年……也罢,我这媳妇娇弱,多将养些时日也是为他好。小婿先行拜谢岳父、岳母,九年后再办喜事。”
孙溪惊醒后,冷汗涔涔,面无人色,却见孙夫人也一样惊醒,夫妇一交谈,竟发现两人俱做了同样的梦,夫妇夜不能寐,第二日便四处求僧问道,回来后便将那匹白马杀了。
那匹白马原是祖父送给孙召的礼物,孙召虽然体弱不能习骑射,却对那匹白马爱护有加,更为它取了个名字唤作追云。追云死后,孙召几日哭闹不休,连药也不肯吃了,险些丧命。只一味哭道:“把追云还给我!”
孙溪无法,只得再花重金买了匹小马驹,孙召却看也不看,只要追云,身体亦是日益衰弱起来。
如此过了一年,孙召已是性命垂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委婉暗示孙府准备后事。然而有一日孙府马厩中的马突然全数暴毙,奇怪的是,孙召却自那日之后,渐渐开始痊愈。又过了数月,更能下床行走,素来哀戚的面容,也终于露出笑容来。
孙溪只当他心结终于解开,难免松了口气。不料自此府上便开始出现怪事,一是但凡四蹄的畜生,无论牛马羊驴,一进府门便立时四肢痉挛、口吐白沫,拖出府去便立刻转好,府内自此便再不能养马;二是厨房中的麦米面、蔬果、蛋乳之类食材时常大批失踪,禽、肉、鱼之类却从来不曾被盗,无论如何防范也捉不到那盗贼;三却是孙召公子时常独自在房中嬉笑,又似自言自语、又似同不知何人说话,令仆从毛骨悚然。待问起时,孙召公子便笑道:“是追云,追云回来了。”
骇得孙溪夫妇再度四处求神拜佛,请来道士、和尚诵经做法,却全无半点作用。
这般担惊受怕的年月一过又是七年有余,孙溪夫妇又再度在梦中见到了那银甲马头的妖怪,对他二人恭恭敬敬下跪,恭声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依约,前来迎娶新娘了。”
第58章望君归(四)
陆升闻言叹道:“万物有情,连妖怪竟也会恪守信义,十分难得。孙大人有什么打算?”
孙溪听他夸赞,面色便有些为难,叹道:“亘古以来,人鬼妖魔殊途,犬子本就病弱,如何经得起这来路不明的妖怪磋磨?我与内子如今只能以十八岁生辰未到为由,尽力拖延。虽然几年来寻访高人,却纷纷铩羽而退,竟一个也奈何不得那妖怪。我自云烨处得知了陆司马的本事,故而……斗胆请陆司马相助。”
陆升沉吟问道:“令郎十八岁生辰是何时?”
孙溪又长叹一声,回道:“就在明日。”
王猛麾下这支队伍,一路上多次遭遇山贼流寇,故而到了益州,要彻底补充弓矢粮草、诸军养精蓄锐,才能全力以赴应对塞外蛮夷骑兵,抵达西域都护府。粗略算来,至少要盘桓两三日,时间倒并不耽误。陆升心中一算时日,便应了下来,却只道尽力而为。
孙溪同孙夫人便感恩不尽,满口道:“陆司马肯出手足矣,成与不成,端看天命。”
陆升便仔细询问那马头妖的细节,心中虽然疑惑,但这孙溪夫妇对那妖物深恶痛绝,他也不便多说,只得提出要见一见孙召公子。
孙夫人吴氏却为难道:“召儿体弱,已睡下了。不如明日再见?”
陆升自然不便打扰,只得应下。
当日他便同孙溪夫妇细细商议对策,而后在孙府留宿。
翌日孙溪便派遣心腹,带了公文前往城外临时扎住的军营,请王猛派遣严修等四人到城中“协力办案”,王猛官位不如益州太守,如今见孙溪煞有介事开了公文来,只得忍气吞声,放那四人去寻陆升。
陆升清晨练过剑,就先去见了那位孙二公子。
孙召房里房外俱贴着符纸、驱邪画,若按孙溪的说法,这些符咒实则全无用处,不过是孙夫人坚持要贴,聊以自慰罢了。那孙二公子年满十八,却生得十分瘦弱,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因时常卧床,白皙肤色下,更透出淡淡的青色血脉。穿一袭玉白薄衫,更衬得整个人单薄得好似要消失一般。尽管如此,孙召见了陆升,却仍是撑起身坐起来,笑道:“这位便是陆司马?今日……要麻烦陆司马辛劳,孙召大恩不言谢,必当铭记于心。”
他虽然神虚气浮,却目光清明,表情从容,眼角眉梢更透出喜悦之色,半点不见畏惧退缩,倒更似个好事将近的新郎官一般。陆升按捺住心头怪异,只应道:“不敢当,陆某只不过尽力而为。”
孙召又笑道:“陆司马放心……”他一句话未完,便被猛烈咳嗽打断,吃力俯下身去,咳得气喘吁吁,消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床褥,急得守在一旁的孙夫人急忙为他抚摩后背,传人上药,又道:“陆司马……你看……犬子不能再会客了。”
这对夫妇纵有千万般不是,关爱孙召的心却半点不假,陆升只得硬着头皮追问道:“陆某只问最后一个问题,那马妖……可曾害过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