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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绿安静的退出房间将门掩上。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是沈管家早些回来就好了。
秋天的天空总是暗得极快,接近傍晚的时候,廊外有秋虫低鸣,声音不似夏蝉教人烦闷,只是听在耳中仍旧让人徒增感伤。沈寂走过谢青芙的房间,望见她趴在书案前已沉沉睡去,瀑布般的青丝散落在洁白无瑕的纸张上,而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双眼闭合,呼吸平稳,画面静谧和美得教他心颤。她的背上还盖了件外衫,大约是她累极了睡去之后,半绿不忍叫醒她,寻出来替她披上。
沈寂静默的推开房门,走到她的身旁去。却见她的手中犹是握着只蘸满了墨汁的毛笔,笔尖落在一排排整齐的字迹下方。那字迹写的记录却是一些人名。侧首在翻开的账本上对照了片刻,沈寂便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仍未清好的账,一桩桩一件件,若只是她一个人,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去。
窗外吹来夜间凉风,吹得案上烛火都摇曳起来。沈寂担心风吹得她受了凉,便走到窗前将窗子轻轻关上。又回到桌前从她手中轻柔的抽走了毛笔,移走了账本与纸张。
握住许久未握过的毛笔,沈寂觉得头疼欲裂,手指有些亦是不听使唤。只是他没有给自己多想的机会,账本是他最熟悉的东西,他甚至只要扫一眼便能从冗长繁复的账目中找出漏洞。而让谢青芙做,会让她精疲力竭。
他更愿意自己做。
平静了一会儿,沈寂终于将笔尖落在了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谢青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脑海中影影绰绰都是看过的账目与人名。她明知自己应当立刻醒过来,只是眼皮却重得怎么也睁不开。等到她终于清醒了一些张开双眼,却觉得手中空空落落。
“沈寂……”
透过灯火望着沈寂的侧脸,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样子。谢青芙撑起身来,搭在背后的外衫便滑落在了地上。她怔怔望了沈寂一会儿,待到看清他面前摊开的账册,才双唇一动,弯下腰慢慢的捡起了外衫来。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一下午。”她说罢声音低了下去,呼出一口气来。
沈寂离谢青芙极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微微的酒味,带着景阳城早开腊梅的冷香。沈寂侧首去看谢青芙,见她双眼中还残留着睡意,便放下毛笔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脸颊:“你若困了便早些睡下……”他停了一停,低道,“你明知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的。”她唇角略微弯起,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又叹了口气,“只是想着你该回来了,就想多撑一会儿。多撑一会儿,说不准你就经过我窗外了。又说不准,你还会替我带回一串好吃的糖葫芦。”
沈寂拿她没有办法,轻轻地抚弄她温热的脸颊,似抚摸着一只撒娇的猫:“不问我外出一日,做了些什么吗?”
谢青芙摇首,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襟:“我喜欢你,也相信你。你做什么都不会是为了害我,所以渐渐地也就不想问了。”
“不问的话,便先回床上休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沙哑。
谢青芙还未在他的掌心蹭够,他便将手收了回去。她正要将他的手再抓回来,却见他已是从一旁拿出一件东西来,慢慢递到她眼前。
谢青芙怔住的表情望见那东西,渐渐地便化作了满足的微笑。
沈寂望着她灼灼笑靥,心间也轻松了一些。
“回来时正好看到了街上有人在卖冰糖葫芦,便替你买了。”
☆、第56章浅粉·(一)
景阳城里的人喜欢种花,也喜欢买花和卖花。不论何时走在街上,总能遇到挎着篮子或是推着花车卖花的老妪。他们或是在自己的手腕上带上花环,或是将花缠成一束束的,用浸过水的纸包了握在手里,脸上挂着笑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兜售。
因了这些花,景阳城的空气都和别处不同,带着清淡的香气。冬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最后一朵明黄色的菊花抱枝而死,老妪去郊外的花田里采摘初开的腊梅,淡黄色的花苞长在枝头,满满的抱了一怀,还来不及回到城中,便已被大户人家的夫人们采买光了。
谢青芙走在街上,除了喜欢坐在茶馆里聊些家长里短的妇人们,已经没有更多的人认识她了。
这里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是繁华,最快被人忘记的则是悲惨。
半绿提着一只装满了菜的篮子,走得脚步轻快。谢青芙则是走在她的右侧,手中握着沈寂写好的名单,名单上两排名字,已有好几个名字前面画上了圈。她思量许久后,才抬起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易家酒楼,侧首对半绿道:“你就在门外等我,若是我一炷香时间还没出来,你也不要进来,回家去告诉沈寂。”
半绿想起初秋时收账遇到的事情,心中立即生起担忧,面上也郁郁不乐起来。知晓自己进去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以防万一留在外面,只好低声道:“您快些,这篮子真重……我提起来费劲极了。”
谢青芙不由扬唇轻笑,摸摸她的脑袋:“外面冷,我不会让你吹太久冷风的。”
易家酒楼从外地来的小二还未听说过谢青芙,只是见她神色淡然,直言要找李掌柜,心知景阳城卧虎藏龙,不敢随便得罪。便恭敬地问清了姓名去通报。
李掌柜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谢青芙正坐在酒楼最偏僻的角落里,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是手里握了张纸。见他走来,立即起身来见礼。
“李掌柜,您还记得我吗?谢青芙,谢榛的女儿。”
“记得的记得的。”李掌柜面上浮起笑容,忙与她一起坐下,“谢老爷生前最宠爱的便是他的女儿,景阳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顾谢青芙的推辞,侧身招呼小二上茶来,又仔细打量她如今模样,不由捋着胡须笑了起来,“许久未见过你了,今日是为了……”
谢青芙见李掌柜双目中毫无算计,是真的摸不清她来的原因,便将手中的纸张摊开在他的面前,指着纸张上赵金枝三个字,望着他的眼睛轻声笑道:“赵金枝,可是尊夫人的闺名?”
李掌柜一怔,之后手从胡须上拿开,“嘶”的吸了口气用手指将纸张转向自己,打量着那名字:“赵氏……她已于前年因病过世,如今我已令娶远房表妹做了续弦。谢小姐又是怎么知道赵氏的名字,还将她的名字记在纸上,这是……”
小二在这时上了壶热茶,又取了杯子斟茶。谢青芙便顺势避开茶杯将纸张收了回来,仍旧放在自己的面前,李掌柜见她珍惜的模样,眉间微微的皱了起来。左思右想不得其道,遂将茶杯推到谢青芙面前,疑惑道:“谢小姐若有隐情,尽可直言,赵氏生前与我亦是夫妻恩爱,她若有事相托,李某不会推诿。”
谢青芙谢了李掌柜的茶,心中渐渐地有了勇气,正色道:“李掌柜知道谢府败落,败落之前嘉朋满座,外债亦是借了不少出去。这其中便有您故去的夫人一笔。”回想着沈寂对她说过的话,她不疾不徐,一字一句说得轻声细语,“您五十岁大寿那日,夫人送过您一尊白玉观音。白玉观音通体晶莹,玉质细腻,再加上刻工精致,栩栩如生,夫人许下两千两白银,才从先父手中求购而得。只是天有不测,她……”谢青芙说到这里刻意的停了停,观察李掌柜的神色,听他一声长叹,面色悲戚,便微微抬眸,仍旧恢复正色,“我想,您应当是记得这白玉观音的,只是不知道夫人生前有没有同您提过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