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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卿赶紧推醒姜扬。姜扬看着殿中明炷,只觉得是大梦一场。高长卿又推了他一把,姜扬从恍惚中惊醒,跳起来就开始收拾东西,“我带你走!”
高长卿万万没有想到姜扬竟临阵脱逃:“君侯!”
姜扬早已打包了细软,从床头兰锜中抽出两把长剑扣在腰上,又不慌不忙地取用称手的匕首:“他们恐怕早有准备,我们还是先躲一躲,到了城外与虎臣回合,再作打算。”
高长卿湿了眼眶:“我们多不容易才能走到这里,难道就这样白白拱手让人么!”他转头问那宫人,“宫里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他们有没有带攻城器械!后宫的宫门还能撑得几时?”
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宫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宫妇,即使加上宫人,可战之人也不足他们的三一!其他的……奴婢也不晓得!”
“宫妃平日里养尊处优,如今国之将崩,君侯一死,她们也统统都要陪葬!如果不想死,就都怀揣匕首,赶上城墙!内命妇都是公卿世家的女儿,我不信姜歇敢杀尽她们!”
宫人领命而去。姜扬回身按住他的肩膀:“长卿!你大病一场,身体未愈,我怎么敢让你留在这里冒险!你快快跟我走密道出宫去!”
“是因为我的缘故么……”高长卿又哭又笑,“古时候的天子即使身死,也要坐南朝北,以应有的威严死去。今日君侯身前还有金城汤池,手中还有百人之众,却要像鼠辈一般仓皇逃窜。而这都是因为我。我身体病重,成为了君侯的累赘,让你失去了勇气。这是我的错。我只有自刎谢罪。”高长卿大哭着,抽出床头的长剑就往脖子上抹。
姜扬哪里可以承受他再一次在眼前死去,劈手抓住剑锋,他握得如此之紧,以至于鲜血淌了满地。他跪在高长卿面前泪流满面:“是我错了……我一直把王位看做儿戏,行事乖谬,让你伤心。我这就去外头迎敌,请你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高长卿哽咽:“请让我陪你一起去。今天若我们君臣不能相保,我还可以为你殉葬。”
姜扬摇头:“我、我还是没有办法因为我自己的愚蠢连累你。”他叫来宫人,“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带他走吧。”说着连盔甲都来不及穿,配着长剑匕首,挎着一挽铁胎弓,走进了通红的夜色中。高长卿大哭,却无论如何追不上他,跪倒在冰凉的龙榻上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外头还是一片血光。他听得见火焰燃烧的声音,却听不到喊杀声和兵戈声。他急忙爬起来,身侧的一个黑影搀扶住他:“高公子!”
高长卿只觉得胸口钝痛:“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宫人喜上眉梢,“章甘领着燕氏家臣前来救驾,只百余人,就在宫墙下缠住了公子歇,后来燕将军领着虎臣从涑水河谷前来救驾,公子歇不敌,已经被拿下了!”
“章、章甘……”高长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他不是死了么?”
宫人“唉”了一声:“奴婢也不知啊!总之现下已经无事了!”
高长卿不禁向上天祷告,许下诺言明日就去庙里还愿。他此时也顾不得创口爆裂流血,跳下床就问宫人:“君侯在哪里?”
“君侯在大政殿……高公子!高公子!君侯已经差人传话,让你好好在殿中休息!”
“太后怎么说?”
宫人诶了一声。“正在赶去大政殿。”
“哼,早干什么去了,这个狡猾的老妪。”高长卿披上斗篷。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休息?恐怕姜扬心一软,又要放虎归山。今天晚上,不看到姜歇、姜胜的颈血,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高长卿赶到大政殿时,姜扬正站在殿前,俯视着到处都是碎石和火堆的殿前广场。虎臣正在清扫战场,动作利落地把尸体丢上板车,遇上没有死绝的,便补上一刀。绝望的嘶吼声越来越少,乃至于寂绝,姜扬皱着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姜歇被人押着跪倒在台阶下,他仍旧用那种鄙薄的眼神看着他。
“杀了他!”高长卿裹着斗篷踩着木屐走到他跟前,姜扬没有料到他回来,吃了一惊。高长卿像是怕冷一样,把手攥成拳头塞进他的掌心里,他的眼泪还没有干,头发蓬乱,十分狼狈。“杀了他吧……我求求你了。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看到。他们看不起你的,扬哥。你看,到现在他还不服输。”
姜扬握紧他的手,抖开斗篷将他裹进怀里。今夜的风格外寒冷。虎臣拿着水桶泼在地上,将血迹清洗干净。姜扬知道明天这里就会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有些事情永远也不会变。
姜歇突然在阶下仰天大笑。姜扬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姜扬。”姜歇吐了一口血沫子,“怎么,你的佞幸又开始吹枕头风了么?”
“你说什么!”
姜歇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一败涂地,已是将死之身,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只可惜君父的王位,竟然交到你这种人手里!你为政乖谬,偏听偏信,忠奸不辨,善恶不分!古话说美女破舌,美男破老,你享尽齐人之福,可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落得这步田地!到时候,不知道我容国国祚还有几何?”
“来人,塞住他的嘴!在大政殿上胡言乱语些什么!”高长卿裹着斗篷,用低哑的嗓音传唤虎臣。姜歇冷笑,“不用了!刑不上大夫,我贵为公侯之子,却被辱没,被污蔑,被肆意惩处。现在,还轮不到你这种人对我刀剑加身!”他说完,一把踢开押解他的人,从他手里抢过长剑。虎臣皆惊,姜扬却抬手,让他们统统不准动作。姜扬就站在台阶上冷冷地望着他。
姜歇错开他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高长卿,“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说完,手中用力,喷出一腔颈血,溅到他俩人脚下。
高长卿松了一口气。他拽着姜扬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苍白的皮肤上青筋爆出。姜扬仍旧皱着眉头。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一大批人慌慌张张地往大政殿来。凡是臣子上殿,必然是正容款步,禁止喧哗,因此,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果不其然,随后他就听到拐杖咣当掉在地上的声音。那根拐杖咕噜噜沿着台阶滚下去,正落在姜歇的头颅旁。
齐太后见到满庭的鲜血,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歪倒在地上:“阿歇!阿歇!”
姜扬也不看她:“公子歇引兵逼宫,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裁伏法了。”
齐太后哭诉:“君侯!阿歇他虽然脾气火爆,但万万没有以下犯上的心思。自君侯登基以来,他一直慎言谨行,侍奉君侯像是侍奉兄长一样礼敬!这其中必定有猫腻!这次是有人逼他的!逼他的啊!”齐太后扶着人站起来,老泪纵横地指着高长卿,“就是他!就是他!他魅惑君侯,肆意栽赃!因为行刺之事借题发挥,污蔑我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