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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呀?”
崔夜雪停止了抗拒,询问着。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对方还是沉默,重新倚在美人靠上,手臂却没有松开的意思,继续安静地环绕着崔夜雪,越来越紧。在她柔软的胸脯里,沉寂已久的心脏又开始跳动。闻见对方胸口忽然飘来的香气——这不是外衣的香气,而是里衣的香气。如此熟悉的旃檀味道,此时,崔夜雪已经不能再说一句话。一个揣测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又一遍又一遍地被否决。直到不知过了几炷香工夫,那粒通红的铜丸的夕阳,终于彻底在瘦西湖的湖水中冷却,宣告白昼的死亡。天边的红云变成了暗紫,长庚星在天际闪现,那女人才微微松开怀抱,将甜腻的口唇附在她耳边,道:
“跟我回客栈吧。今天晚上。”
崔夜雪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响。
团圆·正文终于完结
推开衾被,起身,崔夜雪赤足踩在木条拼成的地板上。一步两步。洁白纤细的脚踝如白鸽子跳跃。紧闭的窗子,拔闩,推开。西风飕地灌进她的领口,不由得一个哆嗦。
抬起头从窗里看去,依旧是月亮。大,而且圆,仿佛一片用利剪裁出的生铁,冰冷地贴在青铜色的天上。崔夜雪住的这停云楼外,没有一丝云。
支好窗子,向楼下一望,就是沈府的花园。如此凶残的月影里,牡丹都失色了。树木山石上结了一层霜。再远处是沈家的主屋,死寂的夜,再也听不见沈未济让人神经衰弱的咳嗽声。
回头再看自己的睡床,上等黄花梨,水红缎面衾被一半拖在了地上。床头雕着八个人,竹林七贤与荣启期,被窗口的惨淡月光改成了一副青面獠牙脸孔。此外,屋里的一切,都笼罩在黑魆魆的暗影里。
想起角门外那眼废井,楼后碍眼的歪脖子槐树,住在这样的宅子里,早晚会变成沈未济的模样。
崔夜雪寒冷得忘了发抖,望着月亮,向手上轻呵一口气。
独坐高堂上,谁可与欢者。她怎会留恋这个陌生的大宅子,这座寂寞的芜城呢。
——沈未济于我有恩,总不能在他将死的时候不辞而别吧。更何况这人也不明底细……
仅仅是这一闪念,和那个黑衣的女人回洛阳的可能,就完全被粉碎。
当她百感交集地回到沈府,却见大门洞开。走进,面对的,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府邸,一封雪白的银锭,和一纸淡红的薛涛笺——
“……曩昔之事,不足道也。奈何足下已悉闻。青州数月无雨,还望足下以黎民为念,速往青州祈雨。车马盘费俱在……”
赈济旱灾水患,处置流寇强梁,扶贫济弱,尊老恤孤……这些月来,沈家的好故事她看了太多。大概在过去,为着江南江北的风调雨顺,沈未济也总是向崔夜雪提出这样的要求吧。
可如今,一府上下数百人,仅一个黄昏便不见踪影?——简直像做梦。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
后悔么?或许会。再想回洛京,那萍水相逢的黑衣女人早就出了扬州城。
不过,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
崔夜雪对月心惨然的这个夜晚,便是掌管扬州周围驻扎的全部三支军的州司马将州师开进豫州的晚上。
换句话说,就是那个晚上,扬州侯,反了。不消我说,众位都知道,这就是近年来全国上下的第一件大变故。
豫州侯与州司马离奇暴亡,刺史手下人在上京报信的时候被极为干脆隐秘的手法暗杀在马下。恐怖的鬼魅遍布中原。
扬州,豫州,眼看就到了京畿地区。叛军的行军速度疾如闪电。等到朝中得知叛乱消息,叛军的大旗已经在洛水南岸的西风中猎猎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