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牧从未见过殷子夜说话如此铿锵有力,然而最令他震惊的不是他的语调,而是他所说的内容。
“天下本该是百姓的天下,有民才有君……可君王偏偏将天下视为己物,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一个姓氏、一道血统就有资格自诩为真命天子……?哈……愚不可及……多少文人学士熟读圣贤之书,学富五车,满腹珠玑,多少人能不为利所诱,却终其一生逃不过一个名的束缚……为了史书的一笔记载,后人的一句评价……这种枷锁他们自己甘之如饴,也不惜加诸在子孙后世身上,众人皆醉,无人清醒……可悲,可悲啊……”
“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对人心对思想的愚弄与控制……才可怖之极。”
殷子夜娓娓地说着,齐牧沉默地听着。
古往今来,“忠君”二字,实为至高无上的道德准绳,现在竟被殷子夜痛批得一无是处。他这一番评论,瞬间将历史上多少忠臣义士都炮轰得一文不值。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丈夫当不拘常俗……”殷子夜忽然起身,一把攒住齐牧的手,“叶昭不过虚荣之徒……叶臻也只能昙花一现……杜植胸无大志……观天下英雄,唯侯爷尔……”
“……子夜。”齐牧定定地凝视着他。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殷子夜竟将这句齐牧曾与他说过的话重道一遍,“子夜看得出……侯爷定不甘屈居于人下……”
“侯爷有治国之能,识人之明,容人之量……然侯爷能人所不能之处在于体任自然,因事制宜,道高一筹……”
“有闻若此等贤士辅佐,侯爷……必成一代明主。”
屋外的雪花在尘世的繁华之外悄然落下,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屋里,殷子夜断断续续地道出他最为真挚的肺腑之言,最后一句话,殷子夜说得平静淡然,嗓音既不慷慨激昂,也不汹涌澎湃,然而“一代明主”这四字,犹如一道惊雷,重重地打在齐牧心上。
齐牧对任何人,都未曾袒露过最真实的自己,无论是心腹部下、知己好友抑或是枕边鸾凤……此时此刻,他却放下了所有防备与伪装,反手紧紧握住殷子夜双手,“子夜,助本侯成大业者,非卿莫属。”
殷子夜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对着齐牧微微一笑,又悠悠开口,“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酒后喜欢胡乱吟诗仿佛是殷子夜的习性,有时全然听不出他是有感而发,还是信手拈来,而这两句明明原本表达的是欢乐的气氛,在殷子夜口中说出,齐牧听着却别有一番意味。
他只是一个异乡过客,但若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大概也能暂时忘却无家可归的怅惘罢。
“子夜,”齐牧声音很低,回荡在殷子夜耳边,似是只想让他一人听到,“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这一夜过后,一发不可收拾,齐牧发觉,他挺想多看看那个半醉半醒的殷子夜。那样的殷子夜,卸去了那份生冷的谦恭,随性至极,兴之所起便无话不谈,将一应礼仪与主宾的身份都抛之脑后,偏生他的语言是智性的,清楚直白,毫不造作,甚合齐牧胃口。
也只有那种状态下,殷子夜白皙的脸颊上才会染上一抹绯色,呼出的气息也都是暧昧的温热,时常肆无忌惮地倚到齐牧身上,冬日的衣物厚重而柔软,那触感未免令人心猿意马……
等等,心猿意马?齐牧用力地甩了甩头,他在想什么?
“侯爷?”顾决奇怪地看着齐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