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枭獍一边说,一边慢慢在殿内踱步,星靥连一步也不敢离远,恨不得能象个孩子一样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屋里的一梁一柱背后好象突然都潜伏了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
忐忑地望着怕着,不经意间海枭獍突然停住脚步,星靥不提防,一下子撞了上去,海枭獍手里的灯笼一阵乱晃,灯光象水面被巨石击碎,地下的人影也跟着急速变幻,或长或短地拉扯着,看起来更加可怕。海枭獍轻笑道:“尉元庆那个小娃娃是怎么死的?是毒死还是椎击而死?或者是你们燕宫里的老办法,湿棉纸覆脸,生生闷死的?”
“别说这个了!”星靥的声音十分僵硬,“别说这个了……好吗?”
海枭獍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望着她的双眼:“你该觉得幸运,小丫头,如果尉元庆多做几年皇帝,如果你不巧也怀了身孕,那么你会和我姨母死得一样惨,说不定也会有人把你挂进一根白绫里勒死,再说你是自缢身亡。”
星靥全身一战,凉意从脚心里升起,慢慢往头顶上涌,海枭獍俊美的脸宠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萦绕鼻端。她鼓足勇气与他对视着,冷笑道:“你不用吓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握奇经》!我说过很多次,我知道的经文已经全说出来了,多一个字也没有了,你要是不信……你就也斩断我十根手指,再把我挂进白绫里吧!”
海枭獍朗声而笑:“朕可没这么说。《握奇经》成书于数百年前,这些年来以讹传讹,谁知道那些传说是不是真的,朕从来就没把它太放在心上。更何况司马千里盖世枭雄,他那种人何等自负,又怎么会甘心把自己的失败记录成书传至后代?就算真的有《握奇经》又如何?被人找到了书中的宝藏又如何?这北遥江山是凭着真刀真枪和无数牺牲打下来的,朕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把它从朕的手里夺走!”
星靥看着海枭獍,视线里满是怀疑,她的表情尽收于海枭獍眼底,北遥国君淡然笑着,突然叹道:“一本《握奇经》,断送了多少条无辜性命。小丫头,你不觉得司马千里是在故布疑阵引人入彀么?他一人惨败身亡,却有后世千秋万代无数人陪葬,这个主意实在是巧妙恶毒,令人拍案叫绝!”
一本人人欲得之而后快的《握奇经》,在海枭獍眼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星靥不仅惊讶,而且有些震动,这样的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没想到海枭獍和她的父亲星渊将军竟然有如此相似的见地。
空旷黑暗的高大宫殿里,连呼吸声都仿佛带着回音,一声声地听着这些声音忽远忽近飘荡在耳边,从离开星宿海以后,星靥第一次真正地有了害怕的感觉。之前数次生死关头都不象此刻这样,让她害怕得从里到外全都凉透。这个男人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没有人能应付得了,他仿佛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可星靥突然发现自己在看着海枭獍的双眼时,心里完全失去了最初的信心。
莫嫌酒浅更频斟
第五十章
蔡富让宫女赶制出来的衣服实在繁复华丽,星靥看着镜中别样的自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吩咐着把新衣换下来,她随便向宫女要了条素色的裙子穿上,准备的一切珠钗首饰也都推到一边,乌黑的头发上只别了一根式样最简朴的青色玉簪。
天水离宫里有个小小的佛堂,年深日久,青石雕成的佛像已经被香烟薰成黧黑。星靥手拈线香跪在蒲团上闭目祷告,用全部虔诚祈求青狼往生后能获得珍贵的安宁。生前不能坦诚相对,这对于星靥和海青狼来说,或许是一种幸运。所有的不幸就留在这污浊的人世间让她继续来尝吧,从今而后,属于青狼的只有澄澈宁静的天地,那里可以任骏马驰骋,任男儿欢歌。
佛堂位于天水离宫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星靥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这里,在这里既可以让悲伤的心情平静下来,又可以减少与海枭獍碰面的机会。
海枭獍这个皇帝当得真是逍遥,他终日驻留在天水宫流连于风景绝美的天池之畔,看这个架势还不知哪一天才走。星靥不明白,难道皇帝不用天天上朝和处理朝政,怎么他悠闲得象个富家翁。不过星靥肯定不可能把他的表现归结为悠闲,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海枭獍的一举一动肯定都别有用意,她必须时刻提高警惕,才不会因为疏忽而漏出马脚。
白天在佛堂里离得太远听不见,晚上回到卧房,星靥站在门边,听见了风中隐隐的笛声,这么说,海枭獍还在天池边。真看不出,众人口中血腥成性杀人如麻的海枭獍居然象个书生一般如此沉迷于山水风光,但愿这里的天地灵气,能消除一些他身上的戾气!
星靥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一边的一位宫女跟着海枭獍的笛声哼起了歌,歌词是北遥语言,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其情哀哀,宫女唱着唱着,眼睛一红掉下泪来。星靥递过丝帕,问道:“你唱的是什么?怎么你会北遥话?”
宫女擦擦泪水:“奴婢小时候随父母在北遥经商,在那里长到十二岁才回来,所以会说北遥话。奴婢唱的是北遥那里的一首招魂歌,如果有亲人死在异地,北遥人就会在葬礼上唱这首歌,呼唤亲人的魂魄归来。”
星靥心中一动,看向笛声飞来的方向。
宫女低声唱着:“阳光下洁白的毡房,绿草茵茵野花香,一架纺车歪倒在一旁,纺线的母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疲惫的双脚站在高高的羊毛堆上,皲裂的手遮住刺眼阳光,母亲一直不停地望啊望,等待一只迷了路的羔羊。呼啸的风里有歌声在响,那是母亲在张口歌唱,她最小的儿子身在远方,儿啊不要忘了你苍老的亲娘……
笛声一遍一遍直响到深夜也不断绝,宫女服侍星靥洗漱后退下,她则倚在窗边,听着这笛声,久久无法入眠。直到蔡富无可奈何地过来敲响她的房门。
太监蔡富在天水离宫里过惯了清静安闲的日子,突然之间皇上驾到,他象是做了很久的梦突然醒来,忙前忙后事必躬亲,一定要尽一尽自己为奴为婢的本份。可从今天凌晨起皇上就一直呆在天池边,笛声断断续续就没停过,跟着皇上来的侍卫们急得不行,老蔡富也急得跳脚,想了又想,过来想让星靥去请皇上早些安寝。
星靥在蔡富的眼里她也许是个非常幸运的女人,能让皇上抛下朝政离开京城,数日之间只与她一个人逗留在天水离宫里,可她偏偏还这么不识抬举,一直躲着皇上。她对着蔡富无奈地笑笑:“公公说笑了,星靥何德何能,怎么能喊得动皇上。”
蔡富一脑门都是汗:“星姑娘若是喊不动,这哪还有第二个人能喊动皇上!皇上龙体康健身系天下百姓福祉,星姑娘无论如何都请过去试试吧!”
星靥根本不想去,架不住蔡富三番四次把国家大义搬出来苦劝,只得重新又换好衣服梳好头,由他陪着离开卧房,快步走到通往天池的那条古柏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