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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靥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出征。海枭獍身上的伤还没好,从在天水离宫开始,每天早晚敷药换药都是星靥的事。可是他既然这么不想把受伤的消息宣诸于世,为什么不找个信得过的人,而是把她这个前朝太后、疑似反贼留在身边?星靥心里琢磨着,虽然海枭獍嘴上说对《握奇经》不感兴趣,但其实他的心里一定也和别的北遥人一样,觊觎着这本经书里的宝藏。
黄纛大车又宽又大象座小房子,在里头可坐可卧可站,十分舒适。只是第一天天黑以后,星靥才吃惊地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北遥军人作风十分强悍,打仗行军神速无比,大军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埋锅造饭之后一张羊皮铺在野地里睡上一两个时辰,起来拔营便走。海枭獍的御驾换马不停车,除了极偶尔的时候下来透一口气,大部分时间星靥都必须和海枭獍呆在一块儿。包括睡觉。
这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局面,星靥已经困到无已复加了,可还不得不强撑着坐在离御榻最远的角落里,咬牙不让自己睡着。黄纛大车行驶时微微晃动,象只摇篮,哄得里头的人昏昏欲睡,偏偏海枭獍的精神却好得吓人,从早晨离开京城直到现在,一直坐在棋盘边摆放棋子,毫不厌倦的样子。
星靥用力拧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没过多一会儿困劲还是汹涌而来,让她无力抵抗。
“京城距威宁州八百里路程,照现在的速度最少还有两天才能到。”海枭獍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星靥抬头看过去,他正专注看着书,手里拈颗黑子,犹豫再三,放在了棋盘上某处,似乎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可是接下来再按谱摆放几颗棋子之后,北遥国君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绝妙好棋,这一招明修栈道把我都给蒙过去了!”
星靥听出了他刚才那句话的话外之音,垂头想了想,扯过一条轻软的薄被,一翻身躺在地下,和衣而睡。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才困得半死不能睡,现在终于躺了下来,困意却也随着马车的摇晃一点一点消失,维持着面向车壁的姿势躺了很久,星靥觉得全身都累,她听着棋子敲击在棋盘上的声音,悄悄地翻了个身。
“睡不着吗?”海枭獍听见了她的动作和始终没有平稳下来的呼吸,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星靥又躺了一会儿,索性坐了起来。海枭獍落下一子,思忖良久,琢磨着这一步棋的用意,用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茶凉了,续水去。”
星靥长吁一口气,爬起来拎起放在暖桶里的水壶给杯子里续上点水,海枭獍伸手端起抿了一口,眼睛始终盯在棋盘上:“把窗帘拉起来,透透气。”
车窗上垂着细密竹丝编的帘子,拉动系绳将竹帘卷起。窗外的天空群星灿烂,夏夜里一条银河如涉如流,蜿蜒流过漆黑夜空。星空下是整齐列队前进的队伍,一枚枚雪亮的刀戟尖反射着月光,闪动成一片森冷的森林。
“第一次上战场?”
星靥侧回头嗯了一声:“第一次。”
“怕吗?”
星靥顿了顿:“不怕。”
海枭獍朗声而笑:“在我身边,没人伤得了你,不用怕。”
星靥跪着趴在车窗上,定定地看着外头飘动的旗幡。海枭獍的战旗火红色,上绣一只仰首而啸的黑狼,威风凛凛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着要吞噬一切。同样的风先是吹拂起一面面狼旗,再撩弄过她的发丝,吹走车里的燠热。
黑夜与白天之间的交替是个很短的过程,从东方天际出现启明星到第一缕阳光冲破黑暗,当中的时间仿佛只有一眨眼。旷野上有薄雾,阳光穿透枪林戟阵照在星靥的脸上,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黄纛大车车窗不甚宽大,只比星靥瘦弱的身体宽一点,象只画框,框出一幅长发拂动的背影。初出的阳光是金黄色,满满地镶在星靥身边,模糊了她的轮廓,不时有闪亮的光点闪烁起,象是夷世不可逢的长梦里响起了轻唤声,唤响一个很久没有人唤过的名字,车内的海枭獍静静听着,依稀看见一个红衣乌发的女孩子歪着头对他说道:“海枭獍,你的名字真难听,不如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吧……从今天起你就叫孛日帖赤那,意思就是苍青色的狼,好听吗?”
他的睫毛动了动,孛日帖赤那,苍狼,真好听……
红色的裙子转成了草原上最美丽的鲜花,她一边转一边大声地笑:“我的名字叫舒诺,也不好听,你就叫我乌兰吧。乌兰是红色的意思,我最喜欢红色,象火,多暖和!”
乌兰……他的火焰……
北遥国君俊美的脸上表情十分凝重,手指间拈着的一颗白色棋子过了很久才轻轻地放在棋盘上,这一步落下后,一条白色大龙终于做成,白棋看似落后的局势一息之间被彻底扳回,黑棋无论怎么冲突也无力回天。棋谱上这也是记载的最后一步,此后,执黑棋的人应该就投子认负了。
海枭獍轻抿嘴角露出笑容,伸手将棋局搅乱,这万里江山就是他手中的一局棋,且看他如何捭合纵横,如何跃马凭缰。
急景流年都一瞬
第五十三章
海枭獍亲属的卫队共有两支,左营赤霄,右营巨阙,每营一万五千人,出征时都紧紧跟随在御驾之侧,赤霄的红色臂章、巨阙的蓝色臂章是所有北遥军人梦想的最荣耀,两营三万名骁勇战士历经过最残酷的血火战场,誓用生命护卫他们的君王。
北遥人崇尚光明,日出时灿烂喷礡的壮阔景象让所有男儿心中的志向更加高远。海枭獍步出车厢,站在黄纛大车的车辕上手扶车栏向着东方眺望。
赤霄营与巨阙营分由杜嶷、乌承瑛两将率领,坐在马背上看见皇上的身影,杜、乌二将同时打马过来,跳下马背向皇上请安。海枭獍虚抬手笑道:“甲胄在身不必行礼,起来吧。”
杜嶷站了起来,乌承瑛却还是弓起左膝跪倒在地,向海枭獍行了一礼,跟在二将身后的数名亲兵立刻彼此对视一眼,赤霄营杜嶷的手下个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以示对乌承瑛这种做法的不屑。乌承瑛听到了这低低的几声冷哼并不以为意,站起来拱手对海枭獍说道:“皇上,两日后便可抵达威宁州,我们巨阙营上下盼这一仗已经盼了很久了!”
杜嶷绝不肯向乌承瑛示弱,也跟着拱手道:“赤霄营全体将士摩拳擦掌,就盼着皇上领我们打一场漂亮仗,重振北遥军威!”
望着两张渴望的脸庞,海枭獍露出微笑:“这才是我北遥男儿的气概!”
天边数行飞鸟被大军惊起,拍打着翅膀向天边飞去,尖厉的鸣叫声远远传来。海枭獍抬头看去,抬手一指那几只黑点般的飞鸟,朗声笑道:“试比十箭,射中多者朕有重赏!”
赤霄、巨阙两营将士齐声发出呼声,杜嶷、乌承瑛更是狠狠地对视一眼,翻身上马,回营去择选出箭法最精准的手下。两名年轻的北遥勇士分佩红蓝两色臂章,手执长弓囊携利箭,打马往群鸟飞翔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