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看到她,惊惶地从他枕上抬起头来,象踩着了火一样蹦开,强自镇定地走到了书案边。
她往门口看了一眼,轻松舒一口气,甜甜地笑。
他咬紧牙,呼吸也乱了。
即使这样卑微的幸福,也能让你快乐吗?
他心中柔情骤起,她拈起那本书,他只觉得是解脱。
那两粒珍珠的柔光,似最锋利最冰冷的箭镞,密密把他钉在了阊水客栈宽敞的走廊里。
站在坚持化成的灰烬里,他看见了她的微笑,和那微笑中两滴珍珠一样的眼泪。
人生道路曲折狰狞,象一张织坏的蛛网。六月夏季的这个夜里,他与她兜兜转转相遇。早一步晚一步,多一步少一步,快一步慢一步,进一步退一步。那是一种诱惑,是足踝上早系就的一根红绳,无论隔着千里万里,终究把你牵到了这个路口。
尺水寸尘
两江总督府不知来了什么人,原本打算第二天启程继续南下的胤禛,决定在这里多停留两天。
其实我倒是想立刻离开这里,躲到晃荡的马车里去。原来幸福满溢出来的时候,人是这样慌张的,我接连在一餐饭里打翻了三次碗碟之后,胤禛笑着问:“怎么毛手毛脚的,菜不合口味?”我哪里知道今天都吃了些什么,当他的笑容在我眼中绽开。我掩饰地嘿嘿一笑,顺手抓起调羹就去舀汤,可递进嘴里的却是一根筷子。
不过是他捡回了你的耳环而已,至于心魂不定成这种样子吗!我在心里喊。我偷偷瞟他一眼,胤禛已经皱起了眉头:“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站起来,羞涩地笑:“我吃饱了,四哥哥慢用!”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了雅座,一如昨天晚上我逃离他的房间。
昨晚之前,我还在处心积虑地想要黏着他,可现在又害怕在他的目光中停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曼萦呵,你个没出息的!你的胆子呢?
可是,他的眼睛,深邃的、宁静的、叵测的、骄傲的,那里头是万丈深渊,我在跌落……跌落……
人还真是不能一边走路一边胡思乱想。
“呯”地一声,我在楼梯拐角处狠狠撞上一个正在往上走的人,他没提防有个我从天而降,低呼一声侧身避开,我就大睁着两眼、大张着嘴巴向楼下跌落……跌落……
脸颊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身子猛地停在了半空,腰带被人从后头一把拉住。
“姑娘怎么是你,没摔着吧!”赵保儿见是我,忙过来扶住,我惊魂未定地站立起来,抬头看见楼梯上一个正对着我笑的蓝衣男子。地下若是裂条缝,我马上就钻进去!我脸胀得通红,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接下来胤禛突然变得很忙碌,每天一早就出门,晚上回来得也很迟。他把赵保儿留下来陪着我在济南城里转悠打发时间。整整两天时间,我魂不守舍地跟在赵保儿和青青后面转遍了济南的名胜。
第三天早上,我们启程南下,经泰山,过曲阜,在济宁换船,顺着京杭运河,一路行过南阳湖、独山湖、昭阳湖、微山湖,进了江苏境内。仍是乘船,路过徐州、宿迁、淮安、扬州,终于到了六朝金粉的金陵盛地。
这就是额娘十五岁之前生活的地方。
踏入金陵城,仿佛是踏入了额娘的童年,走在繁华的大街小巷,我时时都在猜想,额娘当年是不是也走过这里,看过这些,十五岁的她和如今十六岁的我,心里想的是否相同?
胤禛因为是微服,没有住进驿馆里,而是住进了两江总督赫寿安排好的一间安静小院里。院子座落在莫愁湖畔,占地一亩有余,花木扶疏很是雅洁。说起这个赫寿也算是我的亲戚,他是我阿玛的族叔,论起来我还得喊他一声叔爷。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阿玛额娘来过一趟金陵城,好象就住在他的府上。所以当赫寿来给胤禛请安的时候,我也顺带着出去跟他见了个面。
赫寿个头不高,人却很精神,一见我的身影他立时红了眼眶:“奴才给格格请安,格格……”看他这样情动,我也有些哽咽:“大人休要多礼,叫曼萦怎么当得起?”
赫寿抺抺泪,摇头哀叹:“这一眨眼,赫奇他们走了已经有八年了,如今乍然见到格格,叫人实在哀思难收,这心里……”
我吸吸鼻子刚要落泪,眼瞅见跟在赫寿身后那个微笑的人,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阊水客栈楼梯上撞见的那个蓝衣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赫寿身后,依旧是一袭半旧蓝衣,穿在他身上,既慵困又英武。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也回报以微笑,只是脸上烫得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