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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以为,付出了心力,就必定能够有所收获。待到渐渐成长,慢慢走,慢慢悟,方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只是芸芸众生间,不起眼的一个人时,要让人看见,需要极大的运气;但当你一步一步向上走,逐渐走在了一个高台上,不需要刻意,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也会有很多人随意抬头就能看见你。
只不过,攀往高台的过程中,一切不会原地踏步,人的心胸、底蕴和眼界都在不知不觉变得开阔,曾经支撑你向上走的某种重要的动力;曾经热切期待过的某种注目,也许在行走过程中,不经意间,便不知不觉,渐渐褪色!
回思起来,少女时代的我,孤苦无依,内心怯懦,丢在人堆里瞬间淹没,根本也不具备让大歪同学慧眼发现的特别潜质,若说错过,不若说是自己太过平凡,注定会被略过。说起来,那时候,他之没有能够发现我,实在也怪他不得。
如此一想,我便十分心平气和地拍他的肩膀,说:“其实中学的时候,我胸怀大志,拼命学习,虽说的确是不小心曾对你动过那么一点点心思,其实细究起来,也算不得什么。”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手。
“好吧,中学就算了!”大歪有些恨恨而无奈地看着我,显是对我如此轻易抹杀了多年“暗恋他”一事心存芥蒂,一路跟在我身后,多少有些不甘地说:“那后来呢?你说你都跟我考到同一个大学去了,还顾虑些什么呢?不找我表白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对我拳脚相加,整天凶得像是街边的母夜叉……”
我立即又毫不犹豫地一脚剁下去,说:“你还好意思说。那个时候,你敢说你没对明兰……”话说出口,立即知道不妥,停下脚步,抬头,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他却表现得十分无所谓的模样,拍打我:“那还不是怪你!谁让你……”絮絮叨叨好一顿抱怨,主旨大意是——如果没有我,他怎会遇上明兰?
我无语,只有不搭话,默默听着。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万般职业皆可,唯独媒婆是千万做不得的,不但要在做媒成功时,被热恋中的情侣瞬间甩入冷宫;后续,万一这对情侣不小心分手了,你还得跳出来,义无反顾地背起“介绍失职”的巨大黑锅。
我不知道大歪此时的一番教训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单纯男人维护面子的强撑,但实在不想对他提到明兰,赶紧擦干手,回到书房,走到书案前,拎起我的墨宝,干咳两声,说:“大歪同志,你再仔细看看,仔细看看,这阕词里到底说了什么……”
他终于不笑了,认真地诵读东坡先生的大作,读啊读,读啊读,忽然眼睛一亮,惊讶地抬头,看我:“你莫非……”
我点头,笑笑地看着他,说:“正确!”
……
那一年的秋季,来到斯坦福的时候,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和最煎熬的时刻,也是我重新审视自我、检讨感情、重组价值观和人生观,从炼狱中爬出来,重返人间的时刻。所以,在踏进校园的第一个黄昏,感受到拂面的第一缕凉风时,我的心中,便自然获得了某种类似于圣光普照般丰盈厚实的温暖。
我走在校园中,踏过每一寸青青绿草;蹲□子,抚摸每一块建筑夯实的基脚。直到夜幕降临,站在淡薄的星光下,站在胡佛纪念塔前,仰头,闭眼,深呼吸,知道自己奋斗多年,无数个寒夜熬灯苦读的希求,都在这瞬间,得以燃烧。
感情的煎熬和理想的绽放几乎是不分先后,同时到来,犹如两个同时旋转的巨大涡流,在身体里,一个顺时针方向;一个逆时针方向,反复搅动,反复冲击着心脏。那一刻,我心底深处所获得的补偿和救赎,便犹如那个雨夜,遭受重创时的疼痛和煎熬,生生冲进血管里,同样地巨大、同样地炽焚、同样地剥皮见骨、骨噬魂烧。
热爱斯坦福,热爱这片土地,不仅因为它承载了我许多的追求和向往;不仅因为它见证了无数风云人物的奋斗和成长;更因为,它是我彷徨无依时,重重破开心幕,让我重获力量的光源之窗。
在这里,我遇到了世界上跟我最为志趣相投,又最为聪明的一群头脑。
来自法国的有着一头迷人的金色头发的阿隆(Aron)是在案例讨论中,第一个站起来跟我激烈争辩的男孩子,也是在斯坦福时,第一个送我玫瑰的人。
来自日本的姑娘惠美爱上了荷兰籍的商场导购韦斯利,请我赠她一句中国古诗用以表达心意。我根据自己有限的古诗认知,随便给了她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知为何,头脑里隐约闪过的,却是“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当然,我不穿青衫,找不到任何需要洒泪的理由。只是忽然间,觉得祖国的文字实在博大精深,含义隽永,于是,买了《唐宋诗词选》,铺开宣纸,蕴足浓墨、仔细抄录。
来自俄罗斯的尤里(Юрий)身材高大,毛发浓密,性格豪爽,酷爱饮酒,生平罕遇敌手,于
是,理所当然地,在一次冷餐会上,当着无数人,拼酒惨败于我之后,天天随我身后……
当我蜷在中国南方一个小城市里埋头苦读的时刻,并不能预知未来可以走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遇到什么样的人,碰到什么样的风景;然,看过,走过,品味过,终会有那么一个避无可避的日子如期而至,名曰——曲终人散时!
我的硕士论文答辩顺利完成了,很荣幸,在这个人才济济、精英荟萃的学校里,我的论文依然一路披荆斩棘,杀出重围,得到了诸多教授的首肯,荣列“优秀毕业论文”行列,得到了一个印有斯坦福校徽的小型水晶球奖杯。
握着奖杯走到台下,跟我同样获得“直升博士”机会的阿隆帅哥走上来拥抱我,亲吻我的额头,微笑着说:“Souhaits(法语:祝贺)!”接着,搂着我的肩膀,轻轻说:“Jetappréciebeaucouptusais(法语:欣赏你)!”
我笑,一本正经地抬头,看着他,用绝对纯正的普通话,一字一句说:“对不起,我不懂法语,请讲中国话!”
没想到,话音刚落,便看到亲爱的尤里同学将一捧鲜花瞬间捧至眼前,用绝对俄罗斯风味的口音,跟我说了一句绝对的中国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爆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方抬头,笑笑地看着他,用我唯一懂得的俄语,答了一句:
“КакдайвамБоглюбимойбытьдругим(注:普希金诗《我曾经爱过你》最后一句: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象我爱你一样)”
最终把我从两位帅哥的夹缝中拯救出来的人是媛媛。
这位温柔的姑娘,自从知道我的论文获奖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围着我,软磨硬泡地询问日期。我懒得理她,就随口诌了一个敷衍她,不料她日渐聪慧,竟然从我若干日程安排的蛛丝马迹中查到了真相,一大早便乘车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