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清澄的眼睛盯着他,带着些期许,带着些小心,又带着些不那么诚恳的歉意。
就像小时候,她做了恶作剧被发现,被人拎到太子或皇后面前时的模样。
“说惊吓也不至于,不过我想了两三日才终于缓过来。这等事,只怕江湖骗子也编不出。”沈劭道,“不过晏小姐自诈尸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乃实情。还有那莫名其妙得来的武功,简直闻所未闻。我早已察觉了你这诸多异状,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最能说得通。”
凌霄讪讪地笑。
沈劭却看着她:“你醒来之时,莫非不曾受惊?”
“当然受惊了,吓死人。”凌霄随即道,“我一睁眼就躺在棺材里,接着又遇见了你,还以为自己真的入了阴曹地府。”
沈劭怔了怔,唇角弯起。
他的笑很好看,眉眼舒开时,仿佛浸润阳光。
茶香随着杯子里的热气四溢开去,凌霄喝一口,只觉心头舒坦。此时此刻,恰如从前,二人玩累了,坐在御花园里的树荫下说话,无所不谈。
凌霄将自己和月夕的互换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沈劭认真地听着,微蹙着眉,双眸之中满是惊愕。
那表情,也只有当年二人听着老宫人老太监们说鬼故事的时候,凌霄曾在沈劭的脸上见过。
“你去京师的事,皇上并未告诉我,想来,你我曾在路上擦肩而过也未可知。”凌霄忙问,“皇上为何召你去京师?他可曾为难你?。”
“不曾。”沈劭道,“我本就不在官场,皇上召我入京,其实也是为了当年我家中的祸事。皇上赦免了我,并让我来当这扬州知府,让我到扬州来照应公主。”
第二百一十三章煮茶(下)
这话倒是与张定安的推断大差不差。
凌霄看他神色平静,不像是受了委屈,安心下来。
“我以为有了当年之事,你再不愿意与朝廷扯上干系。”
“我原本是如此打算。”沈劭道,“可这些年看下来,就算我不找事,祸事也未必不会来找我。皇上说的不错,眼下种种,皆因旧事不曾解脱,一日不了,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旧事?是指常阳侯的案子?”
沈劭点点头。
“我父亲和几位叔父、兄长本来罪不至死。”沈劭道,“记得流放路上,父亲曾对众人说,等流放个三五年,事态平息,先帝就会下诏赦免。他那时仍心怀希望,叔父和兄长们也并未灰心。”
凌霄有些迟疑,道:“你是说,常阳侯就算被流放,也仍相信父皇?”
“我知道你觉得不可思议,但父亲是个务实的人。若无根据,不会心怀幻想。”沈劭道,“必定是先帝有言在先,和他说过什么,他才会说出这话。”
凌霄如今回忆起来,先帝确实十分看重常阳侯,朝中一度传言,常阳侯终有一日,要代替李阁老成为首辅。常阳侯身死后,先帝也消沉了好一阵子,兴许他心里头是舍不得常阳侯的。
她颔首道:“如此说来,发配贵州,未必不是一个折中的保命法子。”
“我父亲一向深信先帝,即便受了囹圄之苦,也仍念着先帝知遇之恩,体谅其苦衷。”沈劭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此事,我至今仍看不明白,但父亲当时坚持己见。依他设想,贵州有亲族接应,虽身负罪责,但也至少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可他却未料,有人急于要他的命。他们必定知道,父亲有能耐翻身脱罪,重回朝廷,故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断了他的生路,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凌霄听着,一时默然。
她曾设想与他谈起这些过往,还以为他会大哭一顿,可他脸上并无悲痛,却显得十分平静。
“你当上了知府的事,朝廷里的人知道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