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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最恨被人施舍,那令他觉得羞辱,觉得卑微。而此时此刻,在这些散落一地的自尊上面,又加上一层撕心裂肺的不堪。
所有的那些记忆,所有的那些会令他微笑的记忆,全部都被玷污了。
颜非对他露出的带着酒窝的明媚笑容,颜非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的样子,颜非做好一桌子的饭菜等待他表扬的样子,颜非捉鬼的时候自信又飞扬夺目的样子,颜非穿着乾达的皮囊与他共舞的魅惑,颜非亲吻他时令他融化的深情,颜非拥抱他时弥漫在四肢百骸的舒适,颜非认真地凝望着他,告诉他要给他很多很多没有痛苦的梦境时的无尽温柔。
小时候的颜非、长大后的颜非、穿着鬼身的颜非、穿着红衣的颜非……各种各样的颜非。他本以为颜非是属于他的,正如他也属于颜非。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颜非是不得已。
是啊,像颜非那样美好纯净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和自己这样满身罪孽的恶鬼混在一起……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
是自己染污了他才是……
不堪,只剩下不忍回溯的不堪。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样肮脏恶心,他希望自己早在三百年前就随着希瓦一起消逝。
他开始用力地将后脑撞向身后的墙壁,发出骇人的咚咚声。剧烈的碰撞造成的短暂晕眩并未令他觉得痛苦,反倒是能稍稍平息胃里不停翻搅的恶心感。一遍又一遍,他用力地撞着自己的头,白发也被血液染成紫红,在墙壁上留下一大块凄厉的痕迹。甚至连他左边的角也被撞断了一节,更多的血液从断裂的角中流下来。
“师父!你干什么!”
一道红影扑过来,脸被一双手死死钳制住。晕眩中愆那几乎就要对他的爱人露出笑容,可是理智回来得太快了。他的笑容变得扭曲,充满讽刺。
“念在我在人间养了你十年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愆那用一种近乎玩世不恭的语气说着,可是眼神里的浓浓哀求却又那么真实。
颜非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和惊惶,他不敢相信一向坚强的师父竟然在此时向他求死。“你疯了吗!!!”
“是啊,我疯了。”愆那低声笑着,眼睛里是一片死寂,“我真的很累,不想再继续了。你就当做做善事,帮我一把吧。”
他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充满悲苦折磨虐待的转生,还有延伸向永恒的孤独寂寥。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出路。这样的痛苦,颜非虽然不能切身体会,可是也能明白为什么愆那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若不是希瓦和颜非,只怕从很早之前,愆那就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转生中崩溃了。累世累劫聚集人间所有悲惨的宿命,有哪个生灵能够承受?
愆那已经很坚强了。
颜非的眼中流下泪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神情微妙地改变了,变得更加深沉,多了一分沉重的压力,“你不恨我么?我夺去了你的希瓦,你的颜非,你难道就不想从我身上讨回一切么?”
愆那木然地望着他,惨然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希瓦献祭是因为我,颜非也没有选择……我恨你,也没有恨我自己更多。”
“我不允许!”颜非的神色中甚至出现了一丝狠厉和威胁,他用力抬起愆那的脸,强迫他与自己燃烧的双瞳对视。此时的颜非皮肤上弥散着明月般的光芒,双眼里有金色光芒隐隐闪烁,黑色长发无风自舞,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霸道之气弥散开来,“愆那摩罗,你给我听好,你是我的!!!”
突如其来彻底释放的压抑在心中十多年的独占欲如飓风一般磅礴而出,令愆那一时也被震慑住了。
颜非死死盯着他,如猎人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是希瓦,没有他那么高尚。我绝不会允许你离开我,不论是用什么方式!”
第147章旧神囚牢(7)
就算是当年被天庭人道和阿修罗道三道围剿,面对着如山如海的千军万马,波旬也没有如现在这般焦头烂额过。
愆那一心求死,整个人如槁木死灰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似乎打定主意要把那魔神逼疯。不论颜非想什么办法,如何劝解,愆那就像是变成了聋子和哑巴,半点回应也不给他。几天下来,两人都是心力交瘁。此时此刻的颜非盘膝坐在愆那对面,宛如虚脱一般靠在身后的立柱上。而愆那由于不吃不喝再加上了无生意,原本健康的青色上泛着一层惨白的死气,双眼紧紧闭着,眉头也紧紧蹙着,银发上还残留着前些日子自残时留下的血痕。
颜非知道他不可能在这里藏身太久。如今六道上下都知道波旬复活了,天庭正在大肆搜捕他。这孤独地狱的入口虽然飘忽不定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但是在人海战术的攻击下,总有人会知道这里。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他不想再去寻求阿须云的帮助,若是想办法去通知他化自在天那些曾经的旧识,又怕会牵累他们。
况且愆那现在又是这个境况。
颜非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孟婆说的话。
再这样下去很可能是他们两个一起毁灭的结局。可是颜非就是没有办法放开愆那。
他们都说他的情感来自于希瓦摩罗,可是希瓦给他留下的那些情感和执念中只有无尽的深情和悲伤,却绝没有他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可是他的感情不一样,那种黑暗的、浓稠的、甚至有些扭曲的独占欲从他作为颜非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心底悄悄地生根发芽。不止一次,他在梦境中对愆那做出醒来后会令他羞愧而恐惧的过分之事,偏偏身体的反应又昭示着他有多么渴望对愆那做那些事。
或许是因为他漫长的神生中从未对任何其他生灵动心,所以一旦动了情,那汹涌澎湃的执着也绝非一般人能够承受。他压抑的欲念失去了神性的抑制,在他的人身中慢慢舒展枝叶,绽放成了一朵诡丽绮艳的恶之花。不过他仍然在压抑着,因为他知道那心中的野兽一旦释放,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会伤到他的师父。他不希望愆那有一点的不开心。
可是现在,不论他如何做,愆那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着他了,再也不会露出那种从心底析出的温柔微笑了。他的师父那么执着长情,他决定了憎恨自己离开自己,就不会改变心意……
颜非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失控,某种不甘和愤怒氤氲在他的心脏里,催促着他将所有压抑的东西都释放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那么死心眼?
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为什么不肯正视自己就是颜非,从未改变过的事实?
不过是多了一条命魂,有那么重要吗?他对他的心明明没有丝毫改变啊?
从小,他就一直一直追在师父身后,那么努力才能让师父回头看他一眼,稍作停留。他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有一次师父回去地狱的时间超过了以往,他自己一个人留在人间,日复一日地趴在床边看着师父的人身,期待着某天早上醒来看到师父在院子里练剑。可是他一天一天地等,也没有等到师父醒来。师父从来没有离开那么久过,他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担心师父是不是在地狱遇到了什么事,他急得如热锅蚂蚁,一个人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什么也做不下去。他憎恨自己没办法和师父一起去地狱,永远也没有办法了解师父另一面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