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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便说两家是老亲,不是外人,备了些礼,也要一同去看看何家老夫人。
何夫人因婆婆当日兴起非要把妍儿说给廷瑧,拗不得,就临时起意给张方氏下了个绊子,实是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张家竟然应了,此时看着张方氏拉着妍儿的手满口价称赞还有些云里雾里。不过,何夫人一向觉着自己把妍儿教的极好,就是进宫做娘娘也不差什么,那张方氏原也百般羡慕妍儿的规矩好,还照着给廷瑗请教习,吃惊后,又颇为自得,心想那廷瑗就一直惦记着尚宽,她只做不知,不肯应,如今倒好,又惦记上她家妍儿了,这是打算赖上她们何家了怎么着?不禁冷笑,半晌,脑中却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随即自己也摇了摇头——想着换亲那种穷家破落户做的事,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断断不会做的,张方氏不会连这点儿规矩也不懂,何夫人肚里念头转了几转,扬着头,开言叫妍儿退下。
妍儿屈膝告退,大太太满怀不舍的目送她出去,一脸慈爱道:“妍儿这孩子真真温顺可人,要是我的闺女该有多好。”
何老夫人含笑看着,此时就道:“听婉儿说,你们瑧哥儿明年要上京去?”
“前年中的举,过了年要进京去会试,我就想着给他赶快娶个媳妇儿,随他去京里照应,我这当娘的也能放下这点儿心事了。”
何老夫人笑着点头,又问道,“你们老爷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托老妇人的福,好多了,铺子如今都是廷瑞在管,什么事也不让他操心,只要不生气,什么妨碍都没有。”
何夫人此时却忽然问道:“你们廷瑗前些日子说跌了一跤?也没什么大碍吧?”
大太太低头推了推浮茶,笑道:“嗯,倒也没什么大事。那孩子走路不看脚下,哪怕有妍儿一分稳重我也不这么操心了。”
“她的亲事怎么样了?”何夫人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沈家那边托人说亲,正准备寻个日子相看呢。”
何夫人抬起眼睛来,有些吃惊:“沈家?哪个沈家。”
大太太低头微笑:“还有哪个沈家?咱们本府提起何家,不用说,就是你们何阁老家,提起沈家那不就是“贡茶沈”吗?”
“茶园沈家?给他家独生儿子提?”
大太太又是一笑:“都是独生了,还能有别的儿子?”
何夫人见张方氏得意的样有点儿生气,她早些时候曾托人帮妍儿提过,那沈家连个音都没回,此时就直眉楞眼道:“是看在你们三房的面子上吧?”
大太太也不恼,笑道:“是啊,人人都知道三弟跟我们大房亲厚,前日我们廷瑞那一对双儿过百日,就是三弟给两个孩子办的,请柬落的是三弟的款,半个安庆府都来了,看的还不是我们三弟的面子。”
何夫人听了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是常事,不过要说起钟鸣鼎食百年大族,本府里也只我们何家还能数得上,从前朝起,相国、阁老都经历过,就是不提那些老皇历,现在也代代都有人在朝里,论根基深浅,哪家也越不过我们去。”
大太太还没说话,何老夫人先扫了儿媳一眼,道:“怎么这么说?咱们同张家还有方家都是衣冠南渡时迁来的,几百年的运道了,张家克佑那一支的大爷、大奶奶不就是在济南府任上殉的前朝?还有他们方家,几至灭族啊。唉呀,好好的,提这些做什么?”
大太太忍着冷笑,附和道:“说的也没错,说道本府的望族,谁能越过何家去,要不怎么说,你们何家的姑娘矜贵呢。这不,婉儿前日跟我提起要把妍儿说给我们廷瑧,别提我多乐了,老夫人,你问她,我当时是不是说高攀来着?”
何夫人一听大太太这话的意思是说她家主动要把妍儿提给廷瑧的,肚子里就上来一股火,却又无可辩驳,顿时拉下脸来,半晌道:“婉儿还不是你们张家的媳妇儿?说是你们急着给廷瑧说亲,看她妹妹就提了一嘴,我可还没点头呢,我们妍儿……”
何老夫人听到这就干咳了一声,何夫人应声闭了嘴。
大太太看着这意思,肚里冷笑,脸上堆笑,道:“那你点个头,可就是我们廷瑧的福气了。”
何夫人矜持的笑了笑:“也得容我们好好想想,我只妍儿这一个闺女,她的终身不能不谨慎,要不,就是聘出去一百回也容易。”
大太太也不废话,笑着起身,道:“那你先想着,我就回去等信儿了。”说完就跟何老夫人告辞,一路下山去了。
何老夫人等大太太走了,留下大儿媳,道:“过几天就送信去合八字吧,听见了吗?廷瑧明年开春就要上京,满打满算还就半年的工夫,定了亲,备嫁怎么不得三五个月,妍儿是你的眼珠子,也不能草率是不是?”
何夫人拉着脸:“就是因为妍儿是我的心尖,想要给她寻个门第才学都相当的,不然,也不能耽搁到现在。廷瑧算什么啊?张家大房的,还是老三,要是长子,妍儿嫁过去能管家也还行,三儿媳妇儿算怎么回事?说是有学问,不是明年才考进士吗?又不是已经考上了,万一要是考不上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张家的生意如今都给了老大廷瑞管,听说田产土地也都给老二廷理管了,那老三不是什么也捞不着?”
何老夫人素来不喜大媳妇儿的尖酸,见识短,爱斗气,因她青春守寡,拉拔一双儿女不易,才轻易不肯说她,此时听了这话,就叹了口气,道:“你呀!眼光也太浅了些,远的不说,就说张英吧,那也是小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你看如今,张家阖家还不是都依他的势?看人得看学问、人品,看人家是老几干什么?当初姚家都没嫌他是小儿子——张英的夫人,那可是姚家本支的嫡生闺女,说给张家老三,当时人人都说是下嫁,人家姚家老太太就是看中张英的学问和人品,那份出言谨慎、做事沉稳,如今你再看,哪个比她更有福气,张英感念岳家,对她那是俯首帖耳,一辈子也没纳小,瞧她养的多滋润,这次回来,瞧着那面相也就三十多,她可比你大好几岁,看着比你年轻多了。如今她又把她家廷珑下嫁给方家,廷珑他大哥廷瓒,三十不到就入了内阁;更别说她爹,她外祖姚家,你那小姑子玉清当初为什么百般的不愿意聘她,非要聘咱们妍儿,还不就是怕她进了门说不得,碰不得,就是性子再张狂,又敢动她一个指头吗?这都是真疼自己的闺女的办法,那些钻尖了脑袋往宫里送的,都是卖女儿求富贵的,那不是真疼孩子。你把妍儿当心尖子,这些都得想到啊。廷瑧学问好,又有他三叔帮扶,前程能差到哪去?像你这般挑剔,非得找个高门长子嫡孙才嫁,莫不说找不找的见,就是真找见了,家世好,才学未必好,才学好,人品未必好,人品好,说不定还有别的不好处。世家公子贪个花惹个草都不算毛病,像张家那样管束儿子,不许轻易纳妾的人家哪去找?这样知根知底,连前程都透亮的好孩子不多。咱们何家当初是显赫,如今也就婉儿她爹做着官,一代不如一代啦,细想都是高攀。你就点个头吧,妍儿十七了,还能耽搁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