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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内侍轻声道:“我家家学里专门请了个女先生,就是当年女皇身边任过侍女的,说女皇多年日日读书不辍,再忙也要读书一卷,博闻强记,还能写一笔好字,字态卓荦不群。”
那皇子悄声道:“皇祖母以女子之身揽国事理朝纲,自然学识上远超一般人……听说这里也收了不少禁书……过几天学里放假,我再带你来看看?”
那娇嫩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不行,我爹要带我哥和我去开元寺给亡母做法事。”
少年皇子忙道:“应该的……令堂节烈,宫里定然也有赏赐下去的。”
两人窃窃私语,但说话的内容已显示了那小内侍并不是真的内侍,听起来倒像是哪家官宦子弟。
赵朴真好奇之心大起,轻轻挪了挪脚,从书架间隙里看过去,春日的阳光软而薄,穿过窗子照在那两人身上。那小内侍手里拿着本书,只看到侧脸容貌姣好犹如少女,细腻肌肤上微微一层茸毛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耳垂那儿有一粒鲜红小痣,仿佛耳垂上坠着珊瑚珠一般,阳光透过耳垂,能依稀看到透明孔洞——原来真的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子。赵朴真心里洞若观火,看那皇子低着头和她说话,鼻梁笔挺,嘴角含笑,目光十分温柔……仿佛对那少女爱重非常。
上官,是京里有名的京城明珠,上官大学士的千金上官筠吗?
虽然是深宫之中,但是各家命妇闺秀的八卦还是有流传的,赵朴真记得宫女们议论过,上官大学士的嫡妻卢氏听说当年为救孩子的命引开乱兵,最后为保贞洁,毅然跳下山崖殒命,事迹传出后士林褒扬,先帝当时特意下了旨意诰赏嘉奖,上官学士夫妻恩爱,心怀亡妻,多年不娶,亲自教养嫡女,嫡女文采斐然,明敏非常,小小年纪便已能口占绝句,得到今上的嘉许,称之为“京城明珠”。
果然才貌俱佳,赵朴真心下微微起了一丝羡慕,听说朝中王公大臣的闺秀,都可以在国子监的女学里入学就读,本朝的皇子、宗室子每个月都会有三日到国子监听大儒与监生们讲学论理,想必这位皇子和她在那里接触认识,然后带着她悄悄进宫来看这嫏嬛书库了。
却不知这是哪一位皇子?是传说中的秦王吗?
等他们走后,赵朴真走到前边来,非年非节,顾喜姑没有别的差使,自然这些时日都在书库里当差,看到她出来,随口道:“适才太子进去,没有惊扰到太子吧?”
赵朴真如遭雷击:“刚才那是太子?”
顾喜姑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见过吗?”
赵朴真嘴里搪塞着:“我看他带着的小内侍……好像是个女的。”心头却纷乱如麻,这个才是太子,那之前要杀自己的那个煞神是谁?和年纪相似的,是秦王?怎么可能!皇后嫡长子秦王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顾喜姑呵呵了一声:“那就是上官小姐了,她和太子都在国子监就读,自有同学情谊,这种事,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千万别和主子较真儿。”
赵朴真嘴上应着,心里却搅成了一团,理不清楚。
第9章选侍
赵朴真还没有想清楚那个煞神是秦王,自己应该怎么办,变乱却纷至沓来。
顾喜姑病了,她虽然强撑着当差,最后还是没有坚持住,急病带来的高烧席卷了她,在赵朴真过来时终于表露出了疲态和病容,赵朴真匆匆到内藏院给她告了假,安排了顶值的女官,扶着她回了住着的下处。
宫人生病是大事,贵人前伺候的,小病便要告退以免将病气过给贵人,大病则会迁出住处甚至遣出宫外,这往往会让自己的差使很快被人顶替而且再也回不去原来的职位。顾喜姑不在贵人前伺候,担的算是闲差,算不上肥差,倒没有差使被替换之忧,但是若有大病长期不能当差,那还是会被送出宫外的。
赵朴真如临大敌,在御药房和院子里奔波,服侍顾喜姑的饮食,还不能误了嫏嬛书库的差使,内藏院拨了个女官叫林薇娘的过来暂顶着,毕竟是暂时,库内大部分东西如何归置,还少不得赵朴真奔忙。
但顾喜姑这一病却有些不大好,缠缠绵绵了快七日,烧总是没怎么退,停不住的剧烈咳嗽,琅嬛书院虽不是时时在贵人面前当差,但也是要在贵人面前应对的,这样自然是当差不了,只能开了镇咳的药在院子里静养着,却是惊动了奚宫局女官前来探问,奚宫局掌宫人的疾病死亡事宜,顾喜姑身有品级,卧病在床,一病不起,自然是要来看看情况的。
奚宫局来的尚宫叫黄沅,和顾喜姑算说得上话,赵朴真从御膳房提膳回来时,她正坐在床前和顾喜姑说话,看到她进来,不由眼前一亮,忍不住打量了一番,拉着赵朴真的手问答了几句,心下暗暗点头,转头对顾喜姑道:“这是你之前收的那个孩子?”
顾喜姑捂着胸口将涌上来的一阵咳嗽压了下去,面上红潮泛起,让赵朴真上来给黄沅施礼,一边轻声道:“我病着,全赖这孩子跟前伺候,书库那边的差使也没耽误,她如今也十二岁了,我想着趁我这次生病,和宫闱局那边递个话儿,给她个正经司书的职务,将来也能顺理成章掌事。”
黄沅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打算原是不错,只是如今内侍省那边有新规定,宫人病七日不愈,便要上报,这一上报,怕就难说了。您是知道的,宫里一直在削减女官,有品轶的尚宫没几个了,反倒是内侍省那边内侍越来越多——陛下更爱使唤内侍一些,皇后娘娘又什么都听陛下的,如今也更倚重内侍省那边。从前圣后那会儿,爱用女官,内侍大部分都是从事杂役劳役之类的活儿,内藏院更是一直由宫闱局指派,女官全权管理,如今我听风声,内侍省那边打算要安排些内侍进来当差,被宫闱局一直以人手够搪塞过去了,你如今又病了,内藏院的女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你若是不能当差被那边抓了把柄,宫闱局一时安排不出合适的尚宫,怕是要如了内侍省的愿,把御书房那边的内侍安排过来,这孩子孤掌难鸣,怕是……未必能如你的意。”
顾喜姑苦笑一声:“内侍省那边盯着内藏院许久了,如今宫里也只有这么个清静地儿,看来也是不成了。我这身子不争气,你如实上报吧,若是真被送出宫,那也是我的命罢了,只是这孩子还要劳您以后看顾了。”
黄沅摇头道:“您这病不过是一时风寒,好好养着,咱们女官同声连气,无论如何也不至让你被送出宫的。内藏院还是小事,只是长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次刘尚宫和我们几个商量,内侍省如今势盛,我们还需一些长远打算,培养一些贵人身边能说上话的女官才行,这事还得着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顾喜姑叹气:“贵人心思莫测,给她们当差福祸一线,我就是怕这些,才专门谋了琅嬛书库的闲差,只图个清静而已,肥水是一点没有的,这里有些本事的人看不上眼,没本事的人却当不好差,我若出宫,还是这孩子能用一用,只是还得你们几个姑姑看顾扶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