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芸香平日保养得宜,又因是一等大丫鬟,用的粉黛胭脂都是好物。这么一拾掇,虽比不得水葱一般的小姑娘,却有别样楚楚动人的韵味。
芸香挑了一身浅碧色襦裙,瞧着挺满意。她这般年纪又未嫁人的姑娘如何挑衣裳可是一门大学问,年轻时喜爱的桃红鹅黄那些个颜色都不敢穿了,这浅碧色却大有不同,既能让人瞧着精神,又有岁月沉淀内蕴光华之美。
她亲手熬了消暑解热的绿豆百合粥,又做了石榴香饼,因记着大皇子的口味,一点糖都没敢放。小心盛在精致的食盒中,朝着大皇子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路过的所有丫鬟小厮都向她微微躬身行礼,好些人背后还背着包袱。芸香温婉点头示意,肩背却挺得更直了一些。
——这是一等大丫鬟该有的体面。可她想要的,又何止是这些呢?
叩响书房门入了内,芸香瞧见大皇子正伏案写着什么,便从食盒端出精致玉盘,温声笑道:“主子,歇歇吧,您来尝尝婢子新琢磨出来的点心。”
大皇子没抬头,只掀起眼皮略略瞥了她一眼,继续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没喝那粥,也没碰那点心,却忽的问:“你怎的还不走?”
芸香就等他问这句,此时微微一笑跪在地上,仰头凝视着他,水润润的眸子里满是爱慕之情,柔声说:“奴婢把卖身契撕了。”
容璟邰默不作声,芸香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只好继续说:“奴婢与您相伴二十余年,这条命都与您长在了一处,自然跟着您和皇子妃一起逃。无论主子日后是富贵还是落魄,奴婢都绝不离您半步。”
这几日来在盘旋在她心口的话此时说来,抑扬顿挫说得极为感人。若是常人听了,怕是会被这番深情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大皇子丝毫无动于衷,听了这番本该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也没作声。提笔又写了一句话,静默一会儿,问:“谁说我要逃了?”
瞧见芸香脸上笑意一僵,又面无表情淡声道:“再者说,我逃或不逃,又与你何干?”
芸香的脸唰得煞白,脸上的笑再挤不出来半分——自然与她相干,多年来她伴在主子身边,即便是好些年前够了年纪能离府嫁人时却仍死心留着不走,心中如何能没有打算?
主子落难之际自己却要留下来与他患难相扶,这般深厚的情分,主子此时不该感慨万千,握着自己的双手说“芸香,我定不负你”吗?可他为何话中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傲?怎么和她所想竟完全不一样?
更让她心惊的是,主子话中的意思竟是不打算逃?事已败露,难不成要坐以待毙?等着陛下来抄家问斩?
她知道主子把多年积攒下的金银都藏到了别处,此时这府中只剩一个空壳子。
她也知道府中有许多密道,虽她不知通向何处,这些年却有好几回看到暗卫进进出出。
若不是为了逃,主子费尽心思弄这些做什么?
而若是主子逃了出去,日后叫她做个姨娘,不比去做平民的妇人安闲自在?
主子是聪明人,多年谋划极少有不成事的,此番定给自己留了后路。怕是她的分量太轻,主子不想带着她逃吧……
想明白这一点,芸香紧紧咬着唇,扑在他身前哭道:“主子,奴婢不忍心瞧您这样。如今大势已去,却又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暗卫定能护着我们逃出去的!不管日后会有多少磨折,奴婢定陪在您身边不离不弃!”
她跪在大皇子脚边,哀哀戚戚哭得双肩颤抖,既表了忠心又诉了真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容璟邰漠然看着,仍是无动于衷。反倒在她双手抱住自己小腿的时候,蓦地皱了眉,重重一脚把她踢远了些,冷声道了一句“滚”。
芸香抽抽搭搭的哭声陡然而止,她是婕妤留下的丫鬟,从大皇子仍是个幼童时便被婕妤指来跟着伺候他。主子十四岁出宫落府,她是唯一一个从宫里跟着出来的;也是大皇子妃进府以前,阖府上下唯一一个能与主子说得上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