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也曾经有过梦想,宏大的,狠毒的,疯狂的;却最终因为一个人放弃了。
然而那个人只是骗他。竟然只是骗他。原来归林泛舟,到底比不过皇朝天下。
玄穆闭上眼睛,歪过身子,慢慢靠向了墙角。他看起来似乎很累,像是终于放弃了反抗,顺从了命运。
“刚才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躲开那柄刀的,”他的声音很轻,娓娓成句,“其实被剜去眼睛也没什么,反正,我也只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罢了。”
他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散在风中,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有眼无眼,都看不清人心。”
薛景涵闻言眼波一晃,动动唇,终是没能说出话来。他想玄祁说得对,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心。曾经一意孤行的人是他自己,那么现在疼痛如绞的人,便不再该,也不再能是他了吧。
那样就太不公平了。如此凄苦的一生──总该留一个人,让玄穆去恨的。
否则那漫长的下半生,还要怎样支撑过去。
“呐,问你个问题。”
“……你说。”
玄穆得了应允,抬起头牵起笑容。眼底眉梢,尽是一汪流动的天真。
“喜欢我吗?”
“嗯。”
“那么,是爱吗。”
“……还差一点点。”
于是很多问题就该在此停住,根本无需再提,徒增耻辱。
玄穆眨了眨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过去十多年所经受的全部坎坷,都比不上现在薛景涵这一句话带给他的伤害更多更痛。
一个人想要让另一个人生不如死,方法有很多种。最狠的,是先骗他,然后再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是骗你的。
美梦分明还有没结束,却不得不醒来了。醒来满目灰凉皆萧索,才发现,原来冷酷的人间,从未变过。
玄穆坐在那里,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男人给予过他很多东西,甜蜜的爱情,温暖的梦想,被珍惜的滋味,被宠爱的感觉……
过去无论有多心酸,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温柔里被忘掉;未来无论有多艰难,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希望里被期待。
只是那么那么多的第一次,那些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觉得真冷。
薛景涵看著眼前神色凄茫的玄穆,心中大痛,忍不住轻声唤他。
“……小穆。”
“别再那样叫我,”玄穆的声音冷静得厉害──或者说是空洞,“就让我醒著吧,别再做梦了。”
往事如风。时日一路穿梭而去不回头,唯有那些感觉,曾经活生生地真实过。提醒你活过,爱过,恨过……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薛景涵再也受不了,走上前,环手抱住了他。
很奇怪玄穆竟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倒进了薛景涵的怀中。这多少令他有点恍惚:曾经无论这样做多少次,这具身体都还会微微地颤抖,带著少年独有的慌张和青涩;然而现在,它唯剩僵硬冰冷,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玄穆转过头看定定看著薛景涵,眸深似墨静如深湖,黑得不带一丝杂色。薛景涵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个狱卒为何会突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面对这样一双历尽人世饱经沧桑,却依然亮如繁星的眼睛,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