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少年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轻轻伸了个懒腰,虚掩上书页,顺势摘下金色边框的眼镜。坐于拿书的高脚椅上,少年整个人彷佛被埋没在层层书本中,只露出个轻叹的面颊,阳光斜侵,在这二十四小时皆大放光明的都市里,那双蓝天般的瞳眸更回应出灿烂的光彩:
「每本史书和神学本的『序章』都这么无聊……不能有点儿稍微故事性,稍微生动点的介绍么?」
少年有著一头淡金色的头发,飘动著似乎在告诉微风关于他温柔娴静的气质,任谁看见了,恐怕极少不会想把他搂到怀里疼爱一番。一袭纯白色的披风,被金色和银色的绣线穿插得光华照人,若不是他那犹带稚气的面容,还真让人以为真主重新降世于斯。
「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主,主母说在下个月到期之前,您必需把这些东西背熟,她要亲自抽考。真要命,这么多书,主母就是不会体谅人……」
少年身边站立著一个头披长纱,娇小却带著甜意的女孩,一面掩著面孔,一面手握尘拂,企图清理图书馆内积年累月的灰尘,才往一叠史书上拂过,漫天尘烟便扑面而来,弄得她不住大咳:
「还有,我主,你干嘛一定要到书库里来念书?您要什么书,吩咐下面的见习祭司一声,叫他们按书单给你取来就是。这里太久没扫过,灰尘多的可以杀人。要你被这些见鬼灰尘搞出什么怪病,看我不被主母剥层皮……」
「依凡,小心说话,亵du神的用词,那是……那是天主所不允许的。」似乎颇不习惯斥责人,语气微带惶急,少年的目光却透露著诚恳,见女孩羞愧地缩身颔首,这才慌忙把话接下:
「书库里数据多,遇著了疑问我才好随时查阅,且况……且况见习祭司们都忙得很,我……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我主,你就是这样,从来不懂得摆摆架子,您是什么人,跟见习祭司客气,跟我们这些下人也客气,礼貌不是用在这地方的,」
女孩嘟起了嘴,她这位主子可真是个书呆,老是要自己为其打抱不平:
「而且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去问教授们呀,神都供著那群老头,整天吃闲饭,也不知道干什么用。还老爱教训人,指使你念这念那,没事就和主母打小报告,说你那里用不上心,那时精神恍忽,分明就是找你麻烦,看著就想把他们好好扁一顿……」
「依……依凡,不要……」
虽然早已听惯了这贴身侍女不同于神都旁人的激烈言语,多年来少年仍从不放弃纠正她的语气,好在女孩一听主人开口,便明其意,随即止口不说。
「烦劳迫害旁人是不义的,真主说过:『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沉在深海里。』依凡,真主面前,所有人都是一般的,神给我这使命,不是要我去欺负旁人,反倒是叫我去服侍这世界。」
温柔地念了她的真名,少年的神情有些腆腆,语气却坚定;
「且况依凡……其实是我不对,我的责任就是好好充实自己的学问,磨长自己的历练,以便接下导引祭司的大任,不应该这样发牢骚的。」
倚著窗口,他一手按著书闪耀著金光的封面,一面望向窗外浩瀚的天空,半浮在空中的图书馆,底盘是巨大的岩石,蓝天白云在眼前掠过,阳光耀眼地刺进窗里来,诗歌班的歌声从福音所断续飘来,宛如天使之声。
偶有巡狩的随侍兽遨过窗口,身后尾随著追补得汗流浃背,兀自给顽皮机灵的鸟类耍得团团转的守卫,被称为「天空都市」的神都风光,在此最是一览无遗。
──亦是他的职责所在,少年的眼眯了起来:
「……依凡,有时候我常会想,历史、法律啊,为什么都是这样一直重覆著?后方的人前仆后继,即使在前的人已跌入了命运长河中,后面的人却彷佛瞎了一般,只看见前方人的背影,而不知往前一步,就是死尸遍野的河岸;无论人死得再多,还是有人新生,于是历史就这么样的毁灭、重生,再毁灭、再重生……」
环抱膝盖,把头轻轻靠在被长袍遮掩的双腿上,少年静静思索起来,一时忘了周遭事物的存在。
这位少主人热爱书中世界的事,可说是神都有名,比起皇家指定的数学、天文、哲学、自然科学和文学……族繁不及备载的科目外,他更偏好历史。或许他渴望从文字中窥探,人在这样庞大的历史阴影下,像他这样渺小的人,在时间的轨道上能留下什么痕迹吗?
前世那样伟大的文明,为什么到最后会那样被创造他们出来的人类所痛恨,只留下现下在脚边这许多残破而难解的文献,还有费解其功用的遗迹。
如今重生大陆视文明为诸神眷顾的表徵,是不是有一天,也会痛恨起这些琼楼玉宇、雕梁画栋?
「好罢,你怎么说就怎么算,反正你是神都公认的经典资优生,我怎么说也说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