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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著自动坐于榻缘的她近乎哀求的目光,凌语的情感霎地飞回那段记忆里。笑容不禁异样起来,随著年岁的推移,霜霜的美貌和灵动与日俱增,他说服自己将她当妹子看的次数也水涨船高。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本就微妙,但纵使是第六感严重缺乏的凌语,心里也总有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与霜霜的生命紧密相连,改变她未来的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凌语充其量只能遵循那注定的承诺:保护她,照顾她……直到他生命终止的那日。
「好……好罢,可霜儿,你可别告诉旁人……知道么?」无奈的叹息,今晚他铁定要打地铺了。
「知道了!谢谢语哥,我就知道语哥哥人最好了!」完全无视,她已自行侵占起凌语的寝具,回报又是个特大号的笑容。夜色如水,复制一宅子月光。
「你先睡罢,语哥哥还要巡巡房,确定大家都安稳了,再回来陪你,好么?」
「不,我不睡,我等语哥哥回来。霜儿好──久都没和师哥们睡一块儿了,我要听语哥哥说故事,说好多好多故事,关于云渡山的,关于皇禁城的,关于这世界的……对了,还有语哥哥的歌声……」
叨叨絮絮,霜霜的声音嘟嚷著,随著天色渐渐弱了下去。凌语阖门的声音轻轻,只为不惊醒榻上阖眼的天使。
然而脚步声才远,床上的天使却霍然睁开了眼。透过同款的六角木窗,今晚的星星又多又亮,不似童呆时的阴森,霜霜精亮的紫眼放出光芒,凝视穿透天际,到达遥远的山头,突地嘻嘻一笑,返身钻入被中,只露出天下最灵活的一双眸:
「云渡山……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
抱紧薄衾,霜霜带著甜美的微笑,梦中的景像将会无限美好,她这样确信。
─嚆矢番外·全文完─
嚆矢外传灾星
楔子上
长廊响起磊磊的脚步声。
蓬莱主房的地板一律被窃居者加盖了木条,即便是曝露在风吹雨淋的长廊也是如此,原因仅是该宅主人认为这样比较浪漫,能在秋风凉爽的季节,倾听具有和式风味的木板吱嘎声;而定期更换腐朽木板、为回廊上防雨漆的苦命工作,自然就全数抛给风云会上上下下三十多名弟子了。
「不好啦!」
这种地板的坏处,在你跑卫生间之类急事时更加突显,目前在上头奔跑的男孩便怨声载道:
「语师哥,不好啦!」
瞧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男孩的身手却比行走江湖数十年的杂艺还矫建,在东缺一角西凹一块的游廊上飞奔,却在目标房间前马失前蹄,索性他对宅子里固有的缓冲物无任熟悉,及时抓住了门前竹帘,这才免于和离心力同归于尽的命运。
「语……师哥,语师哥,不好啦!小阿巽他……他又……」
扶膝喘个不停,少年这才有馀暇抬头。房内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已传进耳内:「怎么了,阿离哥哥?跑得这么急,不会是来找霜儿玩罢?」另一个声音截断道:
「阿离,你说阿巽怎么了?」却见说话的是个年方二十出头的青年,国字脸严肃方正,眉目间却颇为秀气,如今却一脸苦瓜。原因是一个外表十六上下的少女正挂在他身上,拿他脖子当秋千,还玩得咯咯直笑,丝毫不怜恤对方的氧气存量。
「阿巽在天坛昏倒了,本来那小家伙不知那里弄来一大坛酒,在那里开封请客,正高兴著,谁知喝著喝著忽然喘将起来,额头都是冷汗,撑没几下就晕了过去,」
天坛是蓬莱祭祀场地,这世上能用国家祭坛开宴喝酒的,大约也只有这群风云孤儿了。被唤语师哥的少年蓦地站起,少女猝不及防,也算她身手敏捷,竟顺势点落地面,一双大眼瞬间盈满担忧:
「怎么会?阿巽现在怎么样了?」男孩把手一指道:「大伙儿抬著他进房休息,他还呓语著不依,现在还在天坛躺著。」少年凌语叹了口气,道:「就这么不小心身体,明明是个弱根子,禀告师父了没有,阿离?」那男孩摇了摇头,嘟起嘴道:
「语师哥,你也是知道的,师父那是说找就找得到的人,他老人家今天一早就下山,也不知去那找人喝茶了。」凌语凝起眉头,赶过男孩大步快走。少女也敛起玩心,担忧地跟了过去:
「巽哥哥又发高烧了么?」凌语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药罐子,这回又不知那时才能下床。」少女神色一暗,随即抬头道:
「霜儿去给巽师哥唱歌,好不好?」凌语微微一笑,大手抚了抚少女颜色特异的紫发:「病人最需要安静,你这一唱,阿巽可没办法好好睡了。」少女忙捂住了嘴,笑笑道:
「那我安安静静的。」
凌语摇首笑道:「你去给阿巽说说笑罢,他最爱你替他解闷儿。」凌离在一旁也笑了,插口道:
「兴许轮不到霜儿呢,阿巽可是有褓母的人。」
一群人说说笑笑,不知觉已经过两三个山幻、四五条长廊,踏过月洞门,便是蓬莱的主屋「太微星」。四下香烟缭绕,气氛肃穆,不愧是皇家祭祀恭奉之地,凌语每次踏入都有肃然起敬的感觉。只不过要是被历代先祖知道,现在这里借住了怎么样一个不良人物,恐怕会气到毁灭皇朝罢?
「阿巽哥哥,我们语师哥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对养父的寝房无任熟悉,霜霜一马当先掀帘遁进。那是个素雅的房间,清一色蓝白帐帷,榻上被缛虽然朴素,看得出来主人很爱乾净,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才踏入,浓烈的药香便扑鼻而来,一枚乘满药草的小瓮就在下地上烧著,一人正朝著风炉煽火,香味便由此而来。
「震师哥,你手脚真快,已经煎起药来啦?」凌离从背后探出头来,对风炉前的背影投以钦佩目光。那是个年纪约与凌语相仿的青年,凝定的身形宛如石柱,除了右手机械性地摆动,空气到他身边彷佛自动闪避,凌震的沉默有制造结界的功力,闲杂人等无法轻易靠近。
每回只要凌巽生病,这样的情景便屡见不鲜。包括凌语在内,风云众人无不佩服凌震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实力;有回凌巽在皇城东市里病发,凌语才刚找到马车送他,凌震那带著刀疤的脸便忽然脸不红气不喘地现身车头。记得凌语当时堪称惊恐地问他:
「震,你不是在蓬莱山吗?(点头。)你跟踪我们过来?(摇头。)你从山上赶下来?(快速点头。)什么?!还真的,这么远耶,你怎么下来的?(指指自己的双脚。)走过来的?跑过来的?我的天呀,现在是七月天……还有震,你怎么……会知道阿巽病了?」
当时凌震没有答他,只是默默走进车内,替烧得死去活来的凌巽换上毛巾。从此凌语自行推理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凌震和凌巽间有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契约,只要其中一方出事,就会启动瞬间移动的条件。这种推论听起来很扯,但只要亲身经历过就会深表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