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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在后院劳动服务的声音透过窗棂传进窄小的屋宇,岱姬紧紧交握双手,好不容易平复因病人临阵脱逃而生的怒气,把熟睡如瓷娃娃的霜霜放回床上,自己则安静端坐在旁边战火下硕果仅存的凳椅上,两只黑色瞳仁紧紧盯著她,目光深邃,一语不发。
「为什么有些人会活下来,又为什么有些人会死去呢……?」
看著霜霜,彷佛与之对话,岱姬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探她鼻息:
「有些人一生遭逢困厄,到头来却能喜乐平安、贻养天年,有些人天生雍容华贵,娇生惯养,到最后却流离颠沛、晚景凄凉。究竟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
她轻轻叹了口气,确认霜霜确实还有生命迹象,只是吐息和吸气间十分冗长,好像陷入了深沉的休眠,不禁担忧地凝起眉:
「……天叶小时候从没让他受过一点伤害,我和三郎护著他、疼著他,就是打他也不敢落实棍子。但是,什么挫折都浑没遇过的他,所遭遇的第一个挫折,竟然就是死亡……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手顺著霜霜露出被褥外洁白无瑕的臂膀,年轻的肌肤结实而细嫩,只是带点微失温的冰凉,好似皇朝出产的凉玉。岱姬不禁感慨起来,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年轻美丽的胴体,受到多少同村的男子青睐。
而那炙手可热的一朵伊贺之花,最后竟选择了离乡背井,比她早出生将近三十岁的人,做为终生的护花使者,这在专门培育日出忍者的伊贺,到如今还是一项永恒的传说。
岱姬唇角泛起难得温婉的笑容,这倒使她想起了一段往事,一段早已被他遗忘二十多年的尘封往事。
犹记自己还是忍者村十七、八岁的姑娘那时,曾有一个小他五六岁,天资聪颖,但处事老成的小男孩,偷偷恋慕著自己。
不记得他的真名,伊贺村的人又皆无姓氏,她只记得村人总是「阿诚,阿诚」的这么叫他,而他人如其名,是个老实、刚毅而又诚恳的孩子。
据说在忍者村的各项训练中,他总是在同年龄孩子里出类跋萃,长辈们都交相称赞。唯一的盲点便是他十分死心眼,一但决定的事物,他神阻杀神、佛挡灭佛,决不动摇分毫。
只记得如往常一样,她和族里的女孩一起听授长辈的训话,恰巧村里的男孩举行成年礼,对象便是今年初过十三岁,刚「元服」的伊贺男子。
剃著鬓角,原先散成马尾的发也盘成了髻子,初锐变为男人的诚在众目睽睽之下毅然走到她面前,以那年龄不该有的复杂眼光深深凝视著她。
她还记得他眼睛的颜色,松木色,伊贺的形制相当隐密,整个村子被重重叠叠的山丘环绕,旁人经过也猜不透这叠嶂中别有天地。而那松木色的眼睛就像山壑上所种的乔松,浓郁而澄澈,透露著他那年纪不该有的老成与哀伤,每每令岱姬印象深刻,松木色。
那双眼睛的主人缓步踱至他面前,周围的女孩自然地退避,惊愕掩口,娇声四起,然后在他毅然跪下一刻尖叫出声。
「现在我成年了,有资格说这句话──请你将终生托付给我……伊贺的岱姬。」
在日出,忍者是相当密秘性的职业,为了确实的繁衍,往往族跟族互相通婚,所以每个男性忍者背后,必定会有一个女性忍者的支持。否则寻常女子,那受得了丈夫天天出生入死?
而岱姬在族里的凶悍是出了名的,飞禽走兽,能不避之三尺者鲜矣,这也是为什么美貌如她,到了十八这年纪却还未出嫁的原因。
有胆子染指她岱姬的,那怕只是眼光也好,不被她就地处斩的目前数量是零。岱姬忍术虽然平平,但体术的能力却是伊贺有名,有几个艺高胆大的求婚者,现在乱葬岗的墓前青草都已长及三尺,连亲戚长辈都没这只悍老虎办法。
但现在,面对著这个小他五岁,初从男孩变为男人的异性,岱姬竟反常地没有一脚往跪在地下的身躯踹将过去──她以往一向是这样。
未脱稚气的脸庞透露著无比的认真,使他的一言一语均让人轻忽不得,岱姬一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呆然让跪于地的求婚者覆住自己手背,与他四目交投。
「岱姬小姐,以忍者的精神与忠诚,立下终身的誓言,请你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