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被高卧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听得马车停了又走,有时塔娜会扶我下来走动走动,关外气候严苛,时值冬季,有水源的地方倒还有些零星游牧牧民,除此之外尽是沙砾戈壁,马车渐渐不能行走,便换马而行,塔娜和我共乘一骑,我便偷懒抱着她的腰,将头搁她肩上,她让开一次又一次,给我无数个白眼,我却根本当没看见,附骨之蛆般钉在她肩―――笑话,骑马是很累的,我又施展不了武功,不省点力气怎么行?
有时俯在塔娜耳边,我会和她说些中原风土人情,边疆百姓生活,以及昔日元帝国的暴政和如今蒙骑对边疆的劫扰,她一开始会厉言驳斥,渐渐便沉默了下来,这是个善良的孩子,懂得生命其实一般贵重,我一直希望能令她明白:就算是为了生存,也应有当为和不当为。
一队人前后走了数日,终于到了卫拉特部科步多,马哈木是卫拉特部的首领,在这里,我见到纷乱末世中,北元当权的太师。
阔大的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毡,那些拙朴夸张的花朵图腾纹饰在脚下喧嚣绽放,浓烈的色彩与浓烈的羊膻味同时扑面而来,我微微憋住呼吸,眼中却露出惬意的笑意。
完全无视一帐篷手按腰刀的彪形大汉怒瞪我的目光。
上首,蒙古王公服饰的中年男子,微微低着头,不看我,正仔细聆听一人说话,那说话的人背对我,看服饰当是北元大将之流。
“太师,那明廷窃我大元天下,将黄金家族子孙逼迫到这苦寒之地,还不死心,燕王朱棣数征漠北,掳我大将杀我兵士,此仇不可不报!现在那朱棣正在和朝廷交战,必定没有余力再和我们作对这个女人,是朱棣女儿,我们应该杀了她,以她的血,祭我大元死难将士!”
“杀了她!”
低沉的吼声同时响起,发自每个侍立帐中的男子身上,在不算窄小的大帐中汇聚成一道威猛的音流。
震得似乎连帐篷顶都在颤抖,却没震掉我眼底讥诮的笑容。
淡金面庞,微黄髭须,细长眼睛的马哈木抬起头来,目光淡淡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犹如锋利的小刀划过,我竟感觉到那座上人与生俱来的冷意与煞气。
就是这个人,前瓦剌首领达裕之子,当年达裕为了自身权位巩固,挑唆前大汗额勒伯克杀弟夺其妇,弟妇无奈委身杀夫仇人,内心从不忘报仇,草原的枕头风吹起来也是很有力的,那女子一番做作,诬告达裕试图强暴她,绿帽子这种东西,戴别人头上最好,若是戴到自己头上,哪怕有一些些可能,也是不成的,额勒伯克自然把达裕也杀了。可惜额勒伯克实在不够狠,杀便杀了,斩草除根才是正理,他偏偏杀了达裕之后,又感到羞愧,授予马哈木丞相的官衔,让他统率瓦剌。马哈木虽受恩宠而不忘父仇,勾结在叶尼塞河上游沿岸的乞儿吉斯部首领贵力赤,于今年攻打额勒伯克,最终,额勒伯克死于非命。
死因至今不明,连山庄那般的消息探查力量,都未能查出究竟,这自然有北元现今僻处漠北,已无力影响天下大势,山庄不甚在意的原因,但马哈木其人手段,可见一斑。
这么个深沉,隐忍,下手决绝的人物,我反而是不担心的,我最怕的其实是莽夫,一言冲动而杀人,从不考虑前因后果,若是马哈木这样的人,做任何事必得掂量利弊,我倒有了机会。
“以血还血,倒是个好主意”马哈木沉吟。
所有人抽出刀来,对着天空振臂三劈,寒亮的刀光汇聚,杀气森森。
映上我的脸,越发凛冽。
“见了太师还不跪下!”
身后押我进来的护卫粗声粗气,一脚踹向我膝弯。
我正在想着心思,猝不及防下腿一软,便要落地。
此时此境,如何能跪?
双膝落地前一刹,我就势一个滚翻,滚至离我最近的一个将领脚下,一个卧鱼踢,一脚将他鞘内长刀震出,随即跃起,双手锁链迎上腰刀,绞住,一收一绞一放,圆转如意的回旋之力,令腰刀立即呼啸弹出,漾出一道金亮的弧形刀光,以诡异的角度飞越,刷的一声,重重敲击在那护卫的膝盖上。
一连串动作迅若雷霆电闪,等人们反应过来,那个意图逼我下跪的人已被我全数使用巧劲毫无真力的一刀击翻在地。
细碎的骨裂声传来,夹杂着忍痛的闷哼,我歉意的笑笑,抱歉,不得不为。
“铿”无数把刀同时出鞘的声响较先前同声怒吼要杀我的声音更具威势。
我恍若未见,昂然而立,目视马哈木,清声道:“辱我者,必自辱!”
围拢的人群,皆露出了惊震的目光,上首的马哈木,诧色一现即隐,注目我半晌,突然吩咐一个侍女几句,随即拍了拍手。
大将们立即无声的收刀入鞘。
马哈木看着我,神色和蔼如邻家大叔:“郡主伤我手下,意欲何为?”
我扬眉:“洪武二十七年,先皇遥授太师工部尚书职,正二品官衔,怀素为亲王女,郡主封,从一品,既如此,我为何要跪你?这奴才逼我跪你,难道不该教训?”
我语气咄咄,打定主意,蒙人勇武好斗,示弱必为其所轻,倒不如一开始就强硬些,他反倒多些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