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太太那里出来,孟夫人就问儿子的去向。
家中管事张大说不上来,只道晌午他还和自己在码头数点运上船的明日上路的物件,后来自己一忙,转个身,他就连同小厮一起不见了,人去了哪里,却是不知。
这趟北上,嘉芙的哥哥甄耀庭自然是要同去的。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这会儿他人却不知跑去了哪里。孟夫人忍不住抱怨。张大自责:“小的疏忽了,这就叫人去找。”
孟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我没怪你,他两腿长自个儿身上,总不能叫你一眼不错盯着他。叫人去他平常往的地方瞧瞧就是了。”
张大应下,转身匆匆去了。
孟夫人又送女儿回了房,叮嘱她早些睡下,自己才走了。
夜渐渐深了,整个甄府里安静了下来。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北上了。
这些天,前世的种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在嘉芙的脑海里如海波般翻涌。
今夜更是彻底无眠。
前世的这个夜晚,她记得自己也渡过了一个无眠之夜,但心情却和今夜完全不同。
那时候,除了忐忑,更多的,还是欣喜和对于未来的憧憬。
如果不是曾经死过一次,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想的到,她将要嫁的良人,卫国公府的二表哥裴修祉,竟是如此怯懦自私的一个人,竟把自己拱手相让给了另一个男人。
关于她即将要嫁入的卫国公府裴家的种种,再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卫国公府有两房,二房的孟夫人是自己母亲的姐妹,生有三表哥裴修珞和四表哥裴修宏。裴修祉行二,是长房辛夫人的次子,但和裴修珞裴修宏一样,嘉芙也叫他表哥。
裴家最风光的时候,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国公府裴老夫人的长女文璟才貌出众,被立为太子妃,没几年,太子继位成为天禧帝,她也成了皇后,可惜天妒红颜,次年就感染时疫,在皇家寺院内养病一年多后,不幸离世。
元后虽去了,但裴家的圣眷愈发隆盛,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也就在那段时期,渐渐长大的裴家长孙、世子裴右安以少年宰相的美名而声满京华,裴家风光,一时无两。
所谓月满而亏,盛极则衰,对于裴家而言,颓运似乎全都起始于卫国公的去世。
事情发生在天禧十六年。当时塞北边境不宁,卫国公此前奉命领军镇边,是年染病而亡,当时裴右安随父同行军中,抚亡父灵柩而归。谁知不久之后,京中竟起传言,说卫国公府世子裴右安饮药酒后,逼奸了卫国公的一个美貌小妾,被家仆撞到,小妾羞愤自尽,辛夫人虽极力为儿子压下,试图遮掩这丑闻,但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御史台一本参到了天禧帝的面前。
本朝以孝立国。父亲热孝期间,裴右安因身体缘故饮用药酒,原本情有可原,但父亲尸骨未寒,做儿子的竟借酒犯下邪淫,这就罪不可赦了。天禧帝不信,亲召裴右安问话,本想为他开罪,但据传言,当时他竟一言不发,等同认下了罪名。天禧帝无奈,夺了他的功名,革去世子之位,他出京,离开了裴家。
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曾经毫笔风流,光芒耀眼的卫国公府世子裴右安负着污名,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那一年,他十六岁。
裴家此前的圣眷太过浓厚,风光了那么多年,难免招来嫉妒。出这样的事,一度成为众人背后议论的话题。但这还不是裴家衰运的全部,随后几年间发生的宫廷之变,才是真正影响了京城那些高门世族命运起伏的决定性因素。
两年后,天禧十八年,天禧帝病重,传位给8岁的太子萧彧,因萧彧年幼,除了指定辅政大臣,特意还将太子托付给了他十分信任的弟弟顺安王,由顺安王监国协助理政,直到太子亲政。
后来有传言,据说天禧帝临终前,特意叮嘱顺安王,让他防备云中王萧列不轨。他对这个颇具雄才,又有战功的皇弟一直不放心,但萧列多年来表现的循规蹈矩,加上天禧帝性格偏软,始终犹豫不决,兄弟之间也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在顺安王涕泪交加的叩首应承中,天禧帝放心而去,八岁的萧彧成为大魏新帝,定年号承宁,顺安王摄政。
再两年后,到了承宁三年,少帝在一次秋狩中意外坠马身亡,向有贤名的顺安王被朝臣顺理成章地推举为新帝,大魏开始进入了永熙纪年。
顺安王的上位,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当初被先帝指为辅政之一的张太傅性情耿烈,直言少帝死因可疑,称顺安王谋害少帝。更有人一厢情愿地臆想少帝并未死去,而是被身边的忠心之人保住逃走了。但这些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绞杀。顺安王在另一辅政大臣的力举之下称帝,将以张太傅为首的一群旧臣杀的杀,贬的贬,很快立稳朝廷。
从多年前卫国公死后,裴家就少了个立于朝廷的主心人,裴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里,自裴右安出京,剩下也无出挑之人。况且,一朝皇帝一朝臣,裴家女儿曾是天禧帝的元后,裴家和天禧一朝关系深厚,尽管对于顺安王的登基,卫国公府一声不吭,丝毫没有表示过半点反对的意思,但想借此恢复从前的皇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永熙帝对裴家不冷不热,京中富贵场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卫国公府已是强弩之末,明日黄花,门庭大不如前了,如今甚至还要看着亲家宋家人的脸色办事。
嘉芙新生的这年,就是永熙三年,顺安王做了两年多皇帝了。
她不知自己怎会回到了从前。她的生命明明已经到了尽头,最后一刻,在幻象里再次见到了父亲,醒来就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回到了十六岁的这一天,父亲的三周年祭。
几人高楼起,几人高楼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