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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卿四十五度仰望殿顶,禁不住内牛满面:“没有对手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第9章
五年前,南沂先皇驾崩幼主继位,西岐趁机大军压境,安玥亲自领兵赴边城泗洲抗击,战事持续了小半年,不但将其驱逐出境还连夺对方八座城池,西岐女皇不得不派出使臣谈和,主动要求签订三百年互不出战的和平书,并每年交纳岁贡,条件是南沂退出所占城池,安玥接受了后一条,却没理会前一条,城池也只退让四座,另外四座被屠城,其很辣决绝较之安平女皇更胜一筹,四国为之震惊,西岐却是敢怒不敢言。
十月中旬,南沂再次迎来西岐使团,其中除了负责岁贡事宜的使臣外,还有两位皇女随行。西岐女皇缠绵病榻多年,近几年情形愈发不好,立嫡还是立贤,一直是朝臣争论的焦点,而身在漩涡中心的两位皇女,此次竟然联袂出现,不免让人心生疑惑。
使团抵达京都的当晚,安玥在宫中设宴款待。
容卿坐在宽大的梳妆台前,手脚麻利的在头顶结了个小髻,拿金步摇固定,余下的发丝一分为二,编成麻花小辫层层绕上头顶,最后在发心插一朵大红绢花,起身走到柜橱边,从中挑出一件粉红绣浅睡海棠短襦跟一条草绿曳地长裙,转到屏风后换上,脚步婀娜的走到若琳面前,抬起裙角原地旋转一圈,挑眉道:“这身衣裳如何?”
这世界女子多半彪悍强壮,衣着打扮以舒适方便为原则,涂脂抹粉是男儿家才干的事情,若琳对此一窍不通,每次梳妆打扮都是容卿自己来,她半点忙都帮不上,现在难得对方肯征求自己意见,她连忙恭维道:“姑娘样貌身段都是极好,就算是粗麻布衣,也能穿的摇曳生姿。”
红配绿本是大忌,容卿却能穿出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的气质,主要是得益于她那张脸,知己知彼方能扬长避短百战不殆,她无所谓的笑笑,并未接话,而是抬手指向梳妆台上那面镜子,询问道:“你可知这玻璃镜是从哪家商号购来的?”
“姑娘真是博学,竟知这是玻璃镜。”若琳走前几步,指着那木质镜框右下角的红字印章,解释道:“这是东华苏家商号的标志,宫里许多物什上都能见到,奴婢见得多了就认得了。”
“东华苏家……”容卿摸摸下巴,眸中闪过几丝光芒,似是不经意的说道:“这苏家能将生意做到宫里来,想来背景颇为不简单。”
宫女们闲来无事,也会偷偷谈论些隐秘话题,若琳在宫里待的时间不算短,听的自然不少,她顺着容卿话题,压低声音道:“听宫里的老人说,已经亡故的年太卿育有先皇跟音冉殿下两位子女,先皇自然是继承大统,而音冉殿下下嫁到苏家,只是命中福薄,生小殿下时落下了病根,年方二十就过世了,此后没几年他那妻主也郁郁而终,只余小殿下孤零零一人在世上。不过那小殿下不像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娇弱,手段十分了得,不到及笄之龄就担起诺大家业,非但没让苏家败了,生意反而比从前铺的还要宽。”
“如此奇男子,当真世之罕见,恐怕也不是普通女子所配得起的。”容卿由衷赞叹,目光定在那面镜子上,又追问道:“苏公子的妻主姓甚名谁,有何来历?”
若琳皱眉思索一会,摇头道:“只听说是招赘的,其他的奴婢就不知了。”
容卿点点头,也没再多问,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决定动身去承德殿赴宴,若琳取了披风过来替她披上,拿火折子燃了宫灯提在手上,方欲出门,就听有人在窗外高声道:“容容姑娘可在屋里?在下阮青,有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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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卿缓步踱到窗前,两手用力将窗户推开,抬眼向外一瞧,见阮青一身青色麻衣笔直的立于廊下,身后背着个半人高的箱笼,里边装满笔墨纸砚书籍,她朝对方拱了拱手,眯眼笑道:“阮大人驾临竹园,容容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见阮青头发眉毛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呼吸间白雾弥漫,容卿又热络的说道:“外边风大雪大,若是不慎感染了风寒,那可就是容容的罪过了,屋里地龙烧着,暖和的很,有话进来再谈不迟。”
“不必了,在下就几句话,说完便走。”阮青摆手拒绝,紧了紧身上的箱笼,脸上神情难掩兴奋:“在下现在便要离宫返家,过完元宵节后去定北军营报道。”
意料之中的事情,容卿没有半点惊讶,直接拱手道贺:“阮大人总算是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阮青回她一礼,这才道出来意:“身为女子,须坐得端行的正,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父母,报效朝廷,为民生造福,容容姑娘的所作所为,在下很是不齿,但在下能顺利出宫,全靠姑娘从中斡旋,一马归一马,在下还不至于糊涂,所以现下特意来道声感谢。”
容卿闻言,笑的前仰后合,半晌方才止住,拿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冷笑道:“阮大人真是敌我不分,我之所以把你弄出宫,不过是想减少一个对手罢了,没你说的那般伟大,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阮青也不恼,微微笑道:“不管最初用意如何,在下总算得以脱身,就算将来战死沙场,也比一辈子关在这个牢笼里不见天日的好。”
“人各有志,既然阮大人这般无怨无悔,我也不好多说。”容卿笑笑,再次拱手时,话语里却多了几分诚意:“沙场荆棘横生,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阮大人请多保重,就此告别,咱们有缘再见吧。”
“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的争斗,虽没有硝烟,却最是残酷,容容姑娘万事须谨慎,阮青会在边塞青山绿水下,遥祝姑娘平安永享富贵无边。”阮青弯腰行了个大礼,衣袖一甩便转身离开。
绿水青山?定北军营位于边塞苦寒之地,夏日不堪蚊虫叮咬,冬日大雪封山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春秋终日黄沙弥漫,一张嘴便被灌个满口,条件之恶劣,是没有切身体验的人所无法理解的,放着大好的安乐日子不过,却偏要当那为国为民的热血青年,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能不枉自己来此世间一遭,容卿摇头轻笑,这些出身尊贵的世家女子,实在让人费解。
思绪到这里,很多往事便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童年的无忧无虑,少年时的痛不欲生,青年时的发奋进取,以及现下的忍辱负重,汇聚成一副图画,略去那些幸福的彩色,最后只余刻骨铭心的恨,那恨如熊熊烈火,烧的她彻夜难眠,虽十数年过去,却丝毫不减当年。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堆积的雪花被重重卷起,在天地间四散开,寒意铺面而来,木质窗棂随之飘摇,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响声,若琳连忙走上来关严,小声催促道:“姑娘,再不走就迟了。”
视线被隔断,容卿从往事中回神,转头看向若琳时,眸中蕴含的恨意尚未散尽,惊的若琳倒退一步,手中宫灯跌落地面,五彩琉璃碎成一地,容卿闭了闭眼,瞬间恢复如常,温柔的笑道:“仔细些别伤了脚,先去赴宴吧,回来再清扫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