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虎的面上,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愕。
从黑夜到白天,双方鏖战不休。
他占据着对地形的熟悉,与兵力的绝对优势,本以为会是场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能结束。
可当他借着日光登高查看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
“官兵的减员数量远超荆湖军?这怎么可能!”
虽常被世人戏谑为“常败将军”,范文虎终究是行伍领兵出身,识兵辨阵的眼光多少保留了几分。
他站在居民区的木制瞭望塔上,凭靠清晰的视野观察了好一阵,得出了此战的败因。
其一,荆湖军令行禁止,明显受过真正的训练,很少离军务农;而官兵们疏于训练不说,亦从未有过与敌人实战的经验。
其二,新式火器的威力胜过弓箭,且发射时声势唬人,对官兵们的精神造成了极大压力。
其三,长夜异象与宫城大火,使不少本地兵员怯战而逃——这部分减员数量可能是最多的。
其四,文天祥父子指挥得当,即便新式火器弹药告吹,依靠临时布置的小型战术阵型,仍然成功挡下了官兵一轮又一轮的正面冲锋。
();() “其五,范文虎轻敌大意,未做任何战术安排,加之指挥低效,使得手下官兵只会正面对敌。”
经过连夜的疾行奔波,以及城内城外的两场浴血奋战,原本气质儒雅的文升饱受烟熏火燎,身上那份从容风度荡然无存。
他手中举着不知从哪片瓦砾废墟中拾得的蒲扇,轻轻摇晃,同时望向身旁同样狼狈不堪的父亲,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与自嘲:
“是以,我军很快便能取胜。”
“既为克敌,我儿何故悲观?”
“因为逊志心有三忧。”
文天祥将冷却下来的火绳枪,递给旁边轮候的凡锐营士兵,朝嗣子微微点头:
“为父知道。”
但文升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一忧少年英雄王璟山,于北宋合围下身死道消,我军被随后赶来的宦修再度击溃;
“二忧割地换法兹事体大,官家许派忠臣驻守;尚未发动,不过是在等待合适之机。”
“为父知道。”
“三忧诸事顺遂,璟山击退敌修,我方击败敌军,得胜回朝,面圣报功……这功劳,又该如何报?”
文天祥难得迟疑,只能说:
“为父不知。”
外面的战局早已不需要他过多指挥,仅王先益一将,便能组织起有效反击。
于是,父子二人静靠在掩体墙面的角落,沉默以对。
只因文升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他们现实中必须直面,却又无法解决的难题。
肉身凡胎,他们左右不了修士之间的战局;
为宋尽忠,但在事实上违背了皇帝的意愿。
“干的是保家卫国的壮烈之举,却连牺牲之后的报功奏章,都得为天子颜面按下不表……”
文升手中的扇子飘然落地,眼角因苦涩的笑意而渗出泪花:
“儿郎们生前皆由儿子亲笔录名成册,每一个名字儿子都清楚记着。待回了潭州,我该如何向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究竟是守土卫国有功,还是忤逆圣意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