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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载酒行6（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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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柳南就大声道：“你这人！你喝醉了总来找我耍酒疯！你给我出去，这回我可不惯着你！”

院外的人也见怪不怪，听到喊声探头出来看了两眼，就又各回各家去。那人实在难缠，江柳南干脆将他拦腰抱起，打算把他扔出去，那人就开始鬼叫，声音极为刺耳。

林舟渡起身，把院门关上，江柳南一怔，只见他走回来，点了那人穴道，那人当即没了声，垂着脑袋像是睡了过去。他把那人放下，却见林舟渡直直望着他，他目光稍有躲闪。

“子蝉，他方才的话是何意？”

江柳南张着口，却不出声来，殊不知自己面上早已是一副无地自容的神色。林舟渡等着他解释，等了许久，他却抱头蹲下，将脸埋进膝间，声音中透着哭腔，“莫问了，祝尘你莫问了！”

林舟渡双瞳震颤，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将他从地上拽起，“我要问，你也得跟我说清楚。”

江柳南红着双眼，凝了他许久，才讷讷出声：“祝尘，我不想活了。”

林舟渡只觉自己也要撑不住了，却还是梗着脖子站在原地，问他：“为何？”

“大聿已经完了，我活着做甚呢？与其等着亡国，我不如先走一步。”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林舟渡冷笑，拽下他腰间蹀躞带，从里面掏出一包烟叶来，“你愿意去死，为何偏要这般来作践我？”

江柳南一把夺过他手中烟叶，“我不曾作践你！大聿已经污糟成这样了，你就能管得了吗？你看看，现在这光景可有一点与你我所愿沾边？我就是个连酸诗都不敢写的芝麻小官！这世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你莫将什么都推到大聿头上！你碰鬼头青，就是把大聿往火坑里推！就是因为你们，当年的乌香才屡禁不止！”林舟渡愤然看着他，“你现在与我说你想死，自己不觉虚伪？”

江柳南抱头痛哭，似是悲痛至极，“那我能如何？你要我如何！你和先生、林阁老、韩阁老，一个接一个地遭难，我只能给自己灌酒，灌到吐血，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这经历司的经历，都是用银子买来的。

你不知道，我当年殿试，策论便是问乌香，我一气呵成，琼林宴上凭着一股劲儿，与先帝高谈阔论，只觉着自己靠着一双手，就算天塌了，我也能撑住。

后来不大理想，到了行人司去，我也觉着我能翻身。可我没等到，还差点丢了命去，我就知道了，我从前的高谈阔论，有多招人笑。”

林舟渡胸膛有些起伏，不知该说什么，抓起桌上半坛子黄酒全灌了下去，喘息几口，道：“所以你便同那些人一起，同流合污。”

这词戳到他心上，江柳南摇摇头，闭上眼睛，“我也不想，祝尘，可我没办法。我每日一睁眼，躺在榻上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连吸口气都觉着疲累，我恨不得烂在这房中，一辈子也不出去。

那个时候，是他来找我，见我那般，便拿鬼头青酒过来。祝尘，你不知我的感觉，就好似从未看清过东西的人突然看清眼前景象，你说这样，那人还愿回到从前吗？”

林舟渡攥紧手中的烟叶，“鬼头青酒，五两银子一壶，你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银。”

“我家有钱啊。”江柳南撑着桌子苦笑，“已经这样了，只能这样苟且活着，实在活不下去，我就去死……”

“莫要这样说。”林舟渡坐回杌子上，稍加思忖，“子蝉，你我相交多年，如今我有一事求你。”

江柳南就看向他，“祝尘，你既开口，我又怎会拒？”

林舟渡道：“你与我说说，如今鬼头青在宪州，成什么样了？”

江柳南叹气，随便往那地下一坐，“不好，形势不好。这东西在民间流传甚广，多是在一些暗窑里，或是烟花柳巷之地，权贵也有嗜此物的，不过都各自有手段能拿到此物，不用亲自到那些地方去。宪州本就是九州之中最小的地，自然受害最深。”

林舟渡双眸微眯，“既要拿货，必得与克伦人勾结。那你又是从何处拿到？”

“你说得没错，不过你当明白，这东西最终停在谁的手里。”

江柳南捡了根树枝，在一旁的菜地上比划起来，“这上面是大聿的权贵，往下是吏役和商贾，再往下是各地的土豪劣绅，最底下是百姓。乌香是从下往上走，这回的鬼头青，正好相反。”

林舟渡走过去，见那菜地最上方，是用树枝画的深深的圆圈。

“有了乌香的前例，再从下往上就不划算了。最上面的这群人，他们需要将鬼头青推到下面，他们要的是银子，而下面的人，就像我一般。上面的人以商贾为中间人，将鬼头青置于这城内见不得光的各处。”

林舟渡道：“你在何处拿到？又是何人帮你？”

江柳南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人，“此人是游走在檀京道的一个小行商，是个贩布的，他承了这生意后，就将烟叶、茶叶、酒曲藏进布匹里，他手里拿着官府凭由，往来各州县无人详查。”

他说罢，目光中稍有犹疑，没再说下去，不过也只停了一瞬，就继续道：“至于他上头是谁，他嘴上把得紧，将自己家底掏出来都不肯透露上峰是何人。至于何处……何处都有，我常去的，是六乙巷张记熟食，那地下是个暗坊。”

江柳南这一瞬的犹豫被林舟渡捕捉到，他却什么也不曾表露出来，只是默默将碗里剩下的面吃完，把酒饮尽，才道：“我看你的瘾倒不大，这卤面也没变味儿。”

江柳南倏然落下泪来，他是富裕人家的小少爷，生得白净，随便穿一身也是书生模样，可若细看，总觉他的面颊到底清癯了些。

“祝尘，我对不起你。”他仰头朝天，不想太过失态，试图收回泪水，“只是我……”

“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