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在费薄林上初二这年,得了这场大病。
费薄林没办法,把家里所有能卖的都卖了,电视机、空调、电冰箱……家里最穷的那段日子只剩下四面白墙和一张床垫还有几床旧被子。
楼下的吴姨看不过去,用积攒的十万退休工资把费薄林家那个小卖部买了,让他拿去给母亲治病。
即便如此,这点治疗费还是杯水车薪。
至于这个朱砂佛牌,是林远宜住院的某个晚上——大概她那时便意识到自己行将就木,把这个牌子取下来亲手给费薄林戴上。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刻,她对着费薄林脖子上缺了一角的佛牌,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祈求神灵在她以后不在的日子里多保佑保佑自己的孩子。
费薄林只是哽咽着跟她开玩笑:“佛牌都缺了一角,不灵验的。你还是多留几天,亲自保佑我。”
林远宜说:“佛祖不会介意这些。”
那天过后,她长时间陷入昏睡。
费薄林趁着林远宜昏迷不醒,去父亲公司门前跪了几天,求他们施以援手救救母亲。
当时的费父远在欧洲,锦城的公司本部基本都交给了费父续弦的许家人管理,他们答应把林远宜转移到国外最好的机构治疗,可半年不到,林远宜的死讯还是传回了戎州,费薄林得到的只有许家托人用面包车顺路送来的一盒骨灰。
林远宜死的时候,距离费薄林中考只有两个月不到。
那个夏天他无心冲刺考试,昂贵的医疗费把这个不算家的家洗劫一空,费薄林穷到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母亲要强,他也要强。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费薄林也没想过去敲开邻居的家门要一碗饭,即便他知道,周围的人只要进门看看他只剩四面墙的房子一眼,一定都会竭尽全力地照顾他的温饱。
最后还是吴姨把那间小卖部让了出来。
她自己进货,添置了货架和一屋子零零散散的商品,让费薄林自己经营这家店,经营下来的钱拿去读书吃饭,多余的利润再慢慢还欠她的那十万。
吴姨把小卖部让给费薄林的第一晚,他躲在货架后面把整个店的面包疯狂塞进嘴里,吃到肠胃失去知觉,直到呕吐不止,他才停下——在那之前连费薄林自己都记不清自己饿了多久的肚子。
小卖部的盈利十分可观,两年的时间,吴姨那十万块费薄林还了大半,家里添置了许多必要的二手家具,中考失利没成为费薄林的终点,在最次的普通部他还是整个年纪名列前茅的优秀少年。
那个雨夜,他撞见温伏的第一眼,就想起两年前游魂一般的自己。
最难的时候,费薄林路过形形色色的餐馆市,也曾动过一些偷蒙抢劫的念头。
饭都吃不起的人,道德失地只在一念之间。
那年他才多小?初中刚上一年,母亲的病又急又重,两母子骨子里一样的倔强,咬着牙关不吭声,没人教他申请贫困补助,没人教他寻求社区帮忙,家里的钱流水一样花到医院,他硬是在十三四岁的年纪把一切挺了过来。
于是他也好奇街头抢钱的温伏走的是哪条末路,那些洗不干净的卫衣,一口都没喝过的牛奶,偶尔才很舍得花钱吃的泡面,都是曾困过他的泥沼。
他哄骗温伏带他去他暂住的房子,在墙皮脱落的厨房里,他站在温伏身后,像个陌生人站在当年的自己身后一样,告诉对方:“想喝牛奶就来找我。”
他也不问温伏的来历,不问温伏的父亲母亲,谁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地狱。
他只是在那个周末的晚上看见门外的人一身是伤,就把温伏接了进去。
似乎人的本能就是淡化过去的苦痛,当年再水生火热,如今睡在晚风悠悠的房间里,也只是几句话就轻描淡写揭过的回忆了。
有时费薄林会想,母亲不爱父亲了,但她一定还是在意的——恨也是一种在意,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身为林远宜的自尊,否则她不会给自己的儿子改这样一个称呼。
费薄林,连名字都带着她对他的谴责与恨意。
温伏说:“我可以看吗?”
“可以。”
费薄林把佛牌从领口拿出来。
吊坠的线很长,足够挂在费薄林的脖子上让温伏拿在手里瞧。
即使如此,温伏还是凑得很近,近到呼吸拂动在费薄林的锁骨上方,使费薄林一低眼就看看见他轻轻颤动的睫毛。
温伏低声问:“你妈妈,去过云南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