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姑早就拒绝过周予和添添一次了,放行出校本来就是特事特办,谁想到虞一那人还开条放高三生出校门去玩?见小侄女特意来求,方细尤为警觉:“都什么时候了?留校不就为了清心学习?我看你们是找个借口扎堆在一起。”泳柔辩解不及,细姑又问:“你跟周予玩得这么好?高一时你不是很不喜欢她的吗?”
周予和添添躲在办公室门外,将这话听了去。
礼拜六人少,学生们被集中在几间相连课室上晚自习,照平日作息,只是管得松些,只有一个值班老师偶尔来巡。三人在教室最后头并排坐,泳柔夹在中间。添添总管不住地要凑过来说小话,还是记挂着元宵庙会的事,泳柔宽慰她:“就是乡下赶集,哪有小奇说得那么张灯结彩的。不去就不去,我也不去了。”添添像很失望,近些日子来,她总很失望,都自己默默吞了。周予手上转着圆珠笔,不知在发什么呆。
夜里散课,泳柔先回自己宿舍去登记,趁宿管没注意,悄摸溜到松苑,借睡栩栩的床。栩栩睡添添上铺,对过就是周予的铺位。一熄灯,东拉西扯聊几句,逐渐静了,添添情绪不高,周予话比平时更少,泳柔觉出氛围低落,夜色当被,她们各盖一床,闭上眼,都当对方沉到没有自己的梦里去了。
不知几点,泳柔以为自己睡了,朦朦胧胧间一个激灵,被凉意摸醒,陈栩栩这怪人,体质也怪,不怕冷,正月里床上只有一条春秋薄毯,她翻个身蜷起来,对着宿舍的过道,黑暗中见周予也侧身面向她躺,以为只是寻常睡姿,不知周予是始终面向她的。
过道也就不足两米宽,泳柔感到她们像并排漂浮在夜色海洋上的两条小船,静静悠悠,虽然没有拿绳子绑到一起,但就眼见着,知道谁也不走远,因此很感到安心。她辨着房间里的呼吸声,想分出谁是谁,眼睛慢慢适应了黑,看清了周予的脸,这时候,周予眼皮一动,睁开眼来。
互相发现了对方没睡,像两条小船向对方闪了闪灯。
泳柔用气声说:“冷。”不敢说太多,怕吵醒添添。
周予说:“过来。”
泳柔很小心地爬下地,攀上对过的铺位,周予往墙退去,掀起被子接纳她。她的小船靠进了她的港。
床板宽才90厘米,不觉得挤,只觉得刚刚好,周予的棉被又轻又暖,像她不着痕迹地包裹她,令她周身都暖了,再凉的夜也进不来。
“你今天不高兴什么呢?”泳柔将双手放在面庞边,也近着周予的下巴。
“没不高兴。”
“骗人,”泳柔用手指点一下周予的鼻尖,“鼻子都变长了。”
她触到她脸上肌肤,觉得软而细腻,带着一丝舒适的微凉,像触碰着一个精致人偶,逐渐迷了心窍,指尖点过她的鼻尖,又轻轻划过她的鼻梁,再伸出一指,抚过她脸颊上的软肉,摸到她的下颔线。一直是用指尖,触碰珍稀一样,不用指腹去占有。
周予酸酸地说:“今天方老师说,你高一的时候很不喜欢我。”
“就为了这个?偷听鬼。”她触着她的下巴了,觉得好玩,像逗小猫,哑着的声音带轻柔的笑。“都过去多久了,那时候刚认识,不了解你。”
“现在呢?”
“现在了解。”
“了解之后呢?”
她感到周予的问话是步步进逼的,像把她抵在身后栏杆上,要她吐出某句真言。她想,这人太狡猾了,诡计多端的,毛绒外表下藏着尖牙,永远盯牢目标。
可她并未脱逃,甘愿献上一点甜头。
“……谁跟不喜欢的人躺在一张床上?”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泳柔震了一震,手指点在周予的嘴唇上,也许是戳了一下,周予伸手来握她的手。
她轻轻地答嗯,随即感到不服,决定反咬一口:“不喜欢干嘛做朋友?”
“……跟喜欢其她朋友一样?”
港湾外忽然传来第三人的声音,添添在床上动了动身子,被吵醒了,声音囫囵:“你们在干嘛?”
泳柔想翻个身,后脑正正磕上床沿栏杆,咚一声,甚至有了回音。
添添彻底醒了,揉搓了眼睛要看仔细,“干嘛挤在一张床上?你们说悄悄话不叫我。”她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她们从床上坐起来,不知谁起了头,谎称正在商量怎么溜出学校,只能接着把谎往下圆:周予让泳柔把虞老师开的放行条拿出来看,放行条是影印的,段落间两个空行,一行填学生姓名,一行填离校时间,手电筒灯光下,周予发现虞老师惯常将字写得很大,时间写得大,签名也大,唯独学生姓名一栏用正楷字写,写得规规矩矩的,前后都留了空缺。
“这儿,”她指向前后空位,“各加一个名字。”三人缩在下铺,手电筒灯映着三张一本正经的脸,互相看着都有点傻。
泳柔说:“字迹不一样。”
添添在床上打起小桌板,铺了草稿纸,周予仔细研究虞老师的横竖撇捺,模仿了个七八分像。
天一亮,三人起早,门房阿伯看她们一个个脸色不是发红就是发白,疑心有鬼,打电话给虞老师:“对,三个人。哦,哦!”
她们三个罚站一样肩并肩,手背在身后,以为事情败露了,紧张得互掐对方手腕,阿伯电话挂下,用眼神剐她们,像很不甘心,终于说:“去吧。”
她们又惊又喜,装着镇定,前后走出校门,走了一段,心照不宣地接连狂奔起来,跑得校门变成回头远望的一个小点,三人在路边撞作一团,大笑着气喘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