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往冬又至,困扰了承乾宫粗使太监们一个秋天的黄琉璃歇山顶上扫不完的落叶,说话间就不见了踪影,很快又被皑皑白雪所替代。
寝殿里换了一水的大红色百鸟朝凤帐幔。以往素雅的白瓷青瓷玉器全不见了踪影,代之以色彩明艳、花纹繁复的珐琅彩。就连皇贵妃以往嫌“沉甸甸的没趣儿”不戴的那些凤冠凤钗,如今也换了格外大的东珠来,日日顶在头上。
旁人只道皇贵妃虽然失了孩子,但是承乾宫一如既往地圣眷优容。只有完颜嬷嬷知道,皇贵妃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没了,只是强撑着外面的架子不倒罢了。
以往她总是自命不凡,满后宫里数,比她漂亮的没她家世好,比她家世好的又都短命早死。可不是就数她最得意了吗为着这个,她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也是该生下来就比别人强的,也曾在心里想过,元后嫡子又怎样,惠妃整天挂在嘴上的大阿哥又怎样之类的话。
可如今呢八月里,宜妃生了九阿哥。十月底,温僖贵妃生了十阿哥。个个瞧着都是身强体壮好养活的。就连中间九月里,德妃生的九格格,也是八个多月早产,生下来才四斤多一点,比她的八格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乌雅氏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六阿哥中毒也被她救了回来,九格格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跟猫儿似的,也被她硬生生地养了回来,如今也是粉嫩乖巧的孩子了。
几乎同时怀孕的四个高位妃子,就属她最不争气,最没本事。胤禛在永和宫住了个把月回来,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似的,把以往那些撒娇拖延的模样全收了,每天早起温练字。挪去阿哥所之后,更是像个小大人似的,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连康熙见了都夸。
儿子太过懂事不用操心,皇贵妃欣慰之余又觉得这承乾宫越发寂静了几分。可当承恩公夫人和她母亲带着远房堂妹进宫来她的时候,她才发觉承乾宫还是安静些的好。
藕粉色旗装袖口和衣摆上绣着碗口大的各色菊花,外罩石青色银鼠小褂,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嫩得仿佛枝头带霜的花骨朵的女孩冲着她盈盈下拜。因为紧张,清秀的面容微微失了血色,半蹲的腿也打着颤儿。
佟国纲的夫人笑着介绍“这是四叔家里三房的七姑娘,在家名唤七娘。她家就住在后街上,她母亲以前常来府里请安,娘娘可还记得”
皇贵妃不置可否,也不叫起。佟七娘不由更紧张了,身形摇晃,头花上的蝴蝶翅膀也跟着微微颤动。
佟国纲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旁边皇贵妃的母亲赶忙陪笑道“是个老实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
皇贵妃这才放缓了声音“走上来,叫我。”
佟七娘提着裙摆上前,在脚踏上坐了,微微低头,让皇贵妃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好半晌才听她说“不错。你去院子里走走,让本宫和两位夫人说话。”
另一边,镶黄旗的课教伊尔根觉罗氏顾八代今天因事请了半天假,胤禛便早早下学了。他回到阿哥所练了一会字,离去承乾宫请安的点儿还早了一个时辰,正无所事事。两个哈哈珠子阿尔拉言敏、喜塔腊孟伦都是会玩的,便献上来一个“老鼠爬梯”。
那是一个长长的木头槽子,一头高高翘起,另一头是平的。在平的那头有个球形的木笼子,里头关着只小白鼠,然后在高的那头摆上一块糕点,那老鼠想吃糕点,就踩着那木笼子一路滚到高处。正要勾到那糕点的时候,它伸嘴去吃,脚下一停,就连笼带鼠一起滚了下去。如此循环往复,端的有趣。
胤禛果然喜欢,足足一刻钟,摸了块甜糕慰问那屡爬屡败就是吃不到点心的小白鼠,说“这玩意儿倒有趣,言敏,再做一个孝敬给你六爷。走,带上它去请安,也给额娘瞧瞧。”
苏培胜提着老鼠爬梯跟在他身后,刚刚走到承乾宫门口,就见两位佟夫人的轿子停在承乾门边。每次佟夫人进宫都要单独跟额娘说好久的话,胤禛就先回了自己以前常去玩耍的后殿,把那老鼠槽子放在石桌上,突发奇想“这老鼠是怎么装进去的呢”
“这奴才也不知。要不明儿问问言敏”
胤禛着沉稳,实际上却是个急性子的脾气,面对感兴趣的事从来等不得“你来帮忙,拆了它”
“啊”
四爷一声令下,言敏精心准备的老鼠笼子顷刻间就成了几片散落在桌上的木头,胤禛手上拿着断成两截的一个暗栓“原来如此,这儿有个暗扣,一掰就能打开。”
苏培胜手里握着那只重获自由的白老鼠,苦笑“爷,没了笼子,今晚这老鼠放哪儿”
“这还不简单拿个海碗扣上,小心些,要闷死了,爷不把你扣碗里。”
那白老鼠似乎听见了他们在讨论重新囚禁自己的法子,吱吱地叫了两声,灵敏地从苏培胜手里蹿了出去,往旁边的树荫里一钻,就没了踪影。
“快找”胤禛沮丧地蹲在一边,苏培胜趴在地上找老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听得脚下一声清脆的“咔嚓”,身后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啊呀”
胤禛回头就到一个穿着民间服饰的少女一脸心疼地过来,自己脚下躺着只支断成两截的并蒂海棠白玉簪。
“这是你的簪子吗我赔你一支好了。”他说完才发现忘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我是四阿哥。”
佟七娘连忙向他行礼,声音颤抖“奴婢佟佳氏,家父户部广州司主事佟,佟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