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正月初五。
扎着红绸的箱子摆满了永和宫廊下的空地,敞开的嫁妆担子里,晶亮的珠玉首饰、流光溢彩的各色贡缎映着日头,散发出炫目的光晕。茶酒香饼、药材摆设满满当当地塞在樟木箱子里,长龙一般从正殿东厢摆到永和门。
正殿三扇宫门打开,绣瑜坐在青鸟宝座上,听四福晋捧着单子念道“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三匹、绣五彩纱蟒袍料二匹、织五彩缎八团金龙褂十八匹、绣五彩纱龙袍料三匹”
每念一样,底下的便有两个强壮的粗使太监打开箱子,六福晋亲自带人上前盘点数目,查成色。若是都好,她便朝绣瑜略一点头,四福晋就从单子上勾掉一样;若是物件儿略有瑕疵,就挑出来叫绣瑜过,或是拿下去修整,或是单独记录在册,叫胤禛胤祚的人另从外头置办去。
一时又有人回话说七公主嫁妆里的十二挂珊瑚朝珠、十二挂蜜蜡朝珠都已经得了,请四福晋去收验,敏珠刚答了句“知道了,让他们快些把松石和青石的朝珠也交上来。”
一时又有人回说十匣象牙木梳只得了一半,恐赶不上婚期。两位福晋商议一回,又叫人拿了两家贝勒府的帖子,往京外山东、山西等省份,另寻能工巧匠备办。
如此种种忙了两个多时辰,抬眼望去,院内东西才去了十之二三。
绣瑜遂道“你们歇歇,下午再点不迟。”
六福晋因笑道“可真真繁琐死人了,亏得咱们妯娌多。当年九妹出嫁的时候。全靠额娘一个人操持,这得是多大的耐烦心”
绣瑜摇摇头,笑而不语。九儿出嫁的时候,局势还算稳定。前朝太子仍旧力压众兄弟,宫里太子妃是名义上的管家人。头上只有一个主子,内务府当然尽心办差,将九儿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可是如今,索额图圈禁至死,太子“病”了大半年。前朝是群雄逐鹿,后宫是暗潮汹涌。小小的一个内务府,名义上是佟贵妃的地盘,实际上四妃、太子妃都卯足了劲儿往里头掺沙子。
多方势力混杂之下,一方办事,另一方必定全力扯后腿。故而绣瑜不敢托大,难得使唤了一回媳妇们,逐一检查瑚图玲阿的嫁妆。凡是略有一点瑕疵的,也不与内务府争辩,而是不走公中,由几个兄弟出钱出人,另外置办。
为此两个兄长各出了两万银子,十三十四一人给了一万。不求公平,只求完美,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儿子多任性。
连白嬷嬷都叹道“亏得娘娘儿子多媳妇多,不然这个节骨眼儿上,哪有这样的周全妥帖”
绣瑜刚叫人摆饭,又撵两个媳妇别处吃去,免得她们碍着规矩食不下咽。忽然听人说“太子妃来给德妃娘娘问安。”
众人一惊,太子妃石氏为人可敬可佩,奈何太子如今一不临朝,二不理政,三不培养亲信,只被康熙拘在毓庆宫,一味“读明理,修身养性”,全然一副苟延残喘之势。
原本太子妃的身份隐隐在众多庶母之上,如今却落得宫门都难进。
绣瑜叫人备了上好的茶果待客,又命两个媳妇到殿外迎一迎。没想到随着太监报门的声音响起,却是十三福晋兆佳氏先进来打起了帘子。兆佳氏和卓出身大族,父亲马尔汉时任兵部尚、一品武职,身份丝毫不亚于两位嫂子;更难得的是容貌姣好性格温和,较之其他福晋,更多一分温柔可亲。
相互厮见之后,绣瑜先开口打趣她“懒丫头,又躲哪里去玩了一日,你两位姐姐呢”
兆佳氏吐吐舌头,俏皮一笑。她今年虚岁不过十五,嫁进皇家不过半年。婆家父母兄嫂怜她幼小,都不多加要求,只当多了个女儿妹妹一般。因而她虽然嫁做人妇,仍旧存些少女天性。
像今天,胤祥虽然吩咐她进宫给两个嫂子帮忙,可没多久她就被瑚图玲阿拿玻璃花灯勾了魂儿去,眼巴巴地着绣瑜。
绣瑜哭笑不得,干脆让她和瑚图玲阿带着几个孙子去御花园灯了。后来九儿进来,拉着瑚图玲阿往太后宫里去了。兆佳氏这才回来,刚好在宫门口遇上太子妃。
太子妃不由分说携了她进来,笑容满面地跟两个弟妹见礼,进殿又恭恭敬敬地向绣瑜执晚辈礼,叫人捧上长长的礼单“这是太子爷和妾身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