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易安静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小指在桌面垫了一下,然后才将杯子放平,于是放得无声无息。
他以前手重,总在放杯子时将杯底磕出缺口。于是鹤归尘教他这样放,杯子不容易破。
千年前的习惯延续至今。
关池突然就没了话语,脸上嘲讽的神色也淡了。
“师父说得对。”巽易拿起茶壶续茶,目光落在杯中,“所以呢?难不成你要用这个秘密来威胁我,那就真的很讽刺了,这原本是你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能成为秘密,是因为在乎。”关池缓声道,“你也说了,如今的业师门,我不在乎。”
倒也是。巽易挑眉点点头,放下茶壶。
“但你在乎业师的命,这东西我可不在乎。死几十、几百个业师,对业师门没多大影响。总有新的业师被培养出来,赴汤蹈火冲进因果的熔炉。横竖都是死,为我死也一样。”
实话总是残忍,但再残忍也是实话。甚至在创立业师门之初,鹤归尘也是这么想的。关池无言以对。
“说来也怪。既然你这么在乎业师的命,为何当初会隐瞒——断线不接或接错,因果会划归到切断因果线的业师身上——这件事?”巽易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关池沉默着不答话,眼中隐隐浮上晦涩的痛苦。
巽易继续说道:“业师们一旦知道,替他人修正因果有可能让自己背负上他人因果,谁还会愿意进因果境?实现公平的代价变大了,追求公平的人一定会变少。你当初瞒下这件事,不是为了业师门吗?”
“不全是。”关池终于开口,“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业师门已经有第三代弟子了。”
巽易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而后笑道:“原来是不敢说。”
关池没反驳,也没认可,只目光挪去地面。
“说起来……”巽易像是想到有趣的事,饶有兴味地看着关池说道:“我很期待周岩山知道这件事时,会是什么表情。”
闻言,关池竟低头轻笑一声。
“打个赌?”
巽易顿了顿,问道:“什么赌?”
“若周岩山走上你的老路,我奉上业火。若他没有,你自绝在我面前。敢不敢?”
关池看向巽易的眼中带着挑衅,以及自信。
巽易安静看了他片刻,终是无奈一笑,“不敢。”
根儿上就不同,后天环境境遇也不同,就算淋了同一场雨,结出来的果也必然是不同的。这道理在业师修习之初就学过,他不至于自大到这个地步。
其实大致猜得到周岩山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无非是一通脾气完该做什么做什么。
千年前的嵇弦就是这样的人,历尽千帆仍是一颗赤子之心。不悔过往,不惧未来,俯仰间无愧天地,坦然得让人生恨。
必输之局,没什么好赌的。
他想看的其实不是周岩山的反应,而是面对得知真相的周岩山时,关池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有一点愧疚与悔恨。还是和面对当时的自己一样,冷静自若,毫不留情。
巽易突然觉得没意思,这对话无聊到让他生厌。
“用不着你替我担因果。要么用业火烧掉所有因果线,要么我继续实验,没有第三条路。”
说完,巽易站起身打开门,抬脚就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