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以及农庄上其他人对张琏君的照顾,张琏君认为是外地青年进村的政策加持、自己的形象原因和村里人对于知识的朴素的尊敬,并且村里人即便有时会照顾张琏君,但把自己偷懒不干活的事情扣在他头上的事情也时有生,张琏君认为这是正常的现象;但是王瀛锋显然不是这样,直到现在,即便他已经和其他外地青年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甚至他们还一起熬过了一个饥荒,但是他和其他外地青年的关系并不亲近,也仅仅是对对方的能力和人品有些了解和认可而已。再加上现在已经有流言说等开了春,就会有让他们回去的政策下来,外地青年们人人都在打听消息,更顾不上和现在农庄上的“劳动伙伴”们联络感情了。
王瀛锋听了张琏君的问题,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因为你是我们这些外地来的人当中,最瘦的一个。我觉得你也不像是之前在地里经常干活的人,而且我们俩的地还挨着,我们彼此照顾,不是应该的吗?”
“彼此照顾”实在是王瀛锋的谦词,事实上在农活上,即使后来两人的熟练度差不多,但是出于体力原因,张琏君干活要慢一些,王瀛锋经常帮着张琏君干活。张琏君听到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惊讶,他被眼睑遮盖住一半的眼眸打量着王瀛锋,微微笑道:“原来如此。”
这话说得很轻,但是王瀛锋听在心里却觉得很重。他怕张琏君在心中给他下了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定论,忙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琏君也不恼,他一边用钢笔在白纸上拟着对联的内容,一边道:“你是一个从小就长在平和环境中的小少爷,所以才会这么对一个陌生人。”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王瀛锋听在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王瀛锋有些生气:“什么‘小少爷’!我不是小少爷!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少爷老爷了!”
张琏君对他的反应却很惊讶,他写完了上联,抬头看着王瀛锋:“是吗?”不等王瀛锋回答,张琏君又一幅无所谓的模样低下头,咬着钢笔尾巴想下联。他实在想不出来了,说实话,他对于古典文学实在是造诣平平。他把白纸和钢笔放在桌上推给正因为生气而在桌子旁边不断走动的王瀛锋:“你来写下联吧,我想不出了。”
王瀛锋感到奇耻大辱,同时又觉得张琏君不识好歹。他满含怒气地看了一眼张琏君,还是不得不接过组长交代的任务。他低头向白纸上看去,张琏君写的上联是:“西风烈烈送玉来,冬随风去。”
王瀛锋下意识地要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白纸上,但他脑子里全是刚才张琏君说的那几句话。他想了半天,把钢笔拍在盖了玻璃板的桌面上,出清脆的一声响:“张琏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形象吗?”
张琏君好整以暇地歪着头看他,疑惑道:“什么形象?”
“一个、一个不知人间疾苦,每天同情心泛滥的‘小少爷’!”王瀛锋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他的身体因为情绪而热,他甚至想要扯开自己的棉衣领子,王瀛锋尝试忍了忍,最后还是一伸手把扣到脖颈处的棉衣领口拉开了。他双手叉腰,看着张琏君,等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张琏君一点也没有因为王瀛锋的愤怒而愤怒。他平静地看着王瀛锋,似乎在陈述“天空看起来是蓝色的”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你的照顾我当然很感激,但是,王瀛锋,你这样单纯的帮助,实在是一种生长在大院中的特权。”张琏君看着王瀛锋,毫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用明白,我会报答你。”
王瀛锋听到“报答”两个字,越感觉自己的付出被玷污了。他憋着一口气,盯着张琏君:“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但是我需要自己报答你。”张琏君笑着指着王瀛锋面前的白纸:“好了,快些想出下联来吧,一会儿就吃晚饭了。”
王瀛锋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十分憋屈。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张琏君,他只觉得自己十分委屈,自己做的事情明明是好事,却怎么还要被张琏君“指责”?
当然了,他从张琏君的语气上不觉得他是在“指责”自己,但是王瀛锋还是不舒服。他胸口憋闷,低头去看那副对联。王瀛锋捏着钢笔想了想,写出了自己的下联:“东君融融带霞至,春与雨来。”
写完下联,王瀛锋泄愤似地把白纸扔到一边,自己走到砚台边端起砚台,拿到炭盆边暖着。张琏君凑过来看他写的下联,突然出一声笑来。
王瀛锋听见了他的笑声,蹲在炭盆边,看着砚台中那一层薄薄的黑墨化开,声音闷闷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啊,”张琏君脸上带着艳羡的笑容,“你果然是没着过地的小太阳。”他说完这句话,又怕王瀛锋不高兴,忙道:“我很喜欢太阳的,我一年四季都要晒太阳。我说,你是个像太阳一样的好人。”张琏君拿着写了上下联的白纸,用钢笔在上下联上方写上了横批:“恭迎新春。”
王瀛锋听了他的话,并没有被夸赞的快乐,反而心里泛起一阵酸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忘记刚才为了张琏君把他称为“小少爷”的事情而生气,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张琏君说自己爱晒太阳上。
他脑海里闪过张琏君在吃晚饭之后站在余晖当中的模样。张琏君天生白皙,在农庄中晒了三年,每年都是夏天被晒黑了,一个冬天过去,开春的时候他的脸就像路边尚未被沾污的雪色,又要在下一年的夏天被炙热的阳光烘得消逝在陇头。
王瀛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应当把张琏君称自己为“小少爷”当作一种冒犯,牢牢记在心里,但其实他心里想的全是,张琏君的棉衣上都是补丁,他会冷吗?
两人各怀心事,王瀛锋提笔蘸墨,写了上联。张琏君站在桌子边,低头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完上联,对王瀛锋道:“下联我来写吧。”
王瀛锋将笔递给他。张琏君接过来,那只一开始拿锄头都费劲的手,如今手掌虽然依然单薄,但是再拿起笔,却显得游刃有余了。
张琏君的字和他本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第一次见张琏君的人,大概只会把他认为是完全按照师长的话一板一眼行事的好孩子,然而王瀛锋却认为,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