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王真的死讯,汴京城里最难过的人,就是贺怀君了。
当年,王真在北地卧底时,贺怀君是他的副手,二人配合多年,默契无比,已如亲兄弟一般。
先丞相王贤病危时,王真为顾全大局,无法脱身回中原,只能托贺怀君前往,贺怀君在边境与王真道别,却没想到回京后不久丞相便病逝了,还在临终前将汴京的谍报组织托付给了他。
就这样,贺怀君留在了新都,这大半年以来,他与王真唯有谍报相通。
虽然贺怀君也知道,王真护送细作花名册自然是吉凶难卜的,可是即使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心里的落空还是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细作,是不能轻易相信旁人的,更不敢对不相干的人掏心掏肺,所以很多年来,在那遥远的塞外,王真就是贺怀君唯一的朋友。
在贺怀君的心里,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像王真一样懂他,他只要给一个眼神,对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当初在大周与戎狄的边境告别时,就是他跟王真今生的最后一面了。
人生的离别,总是在不经意间就生了,如今再看他们之间的往来密信,竟是满纸光阴旧,昨日不复还。
其实,当初离开塞北独自一人返回中原的贺怀君,未必没有预料到经此一别即是永别,只是王真曾经一次次地化险为夷,短暂地冲淡了贺怀君心中的离愁别绪。
如今王真还是走到了这似乎早已注定好的终章,让人不禁唏嘘感慨,竟是当时已惘然。
尽管帝后二人已经对痛失挚友的贺怀君多加安抚,可是贺怀君知道,他们是无法与他感同身受的。
他选择了逃避,他借着每日的例行审讯去找江沧,在江沧的房间里枯坐了一整日,粒米未进。
江沧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他很会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不管谁与他相处,不管是与他初识还是久别重逢,都能从他那里获得认同感。
所以贺怀君这个时候只能来找江沧,他不爱听任何人对他说“节哀”,他怎么可能节哀呢?
江沧没有说太多话,更多的时候都是无声地陪伴着,或是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他明白此时已多说无益,心里的伤口都是需要时间来愈合的,即使愈合,也只是长好表面的皮肉,内里的溃烂却终难复原,不论何时触碰,都避免不了痛感。
不过,江沧这里倒也适合静思休养,毕竟里里外外都那么清净,确切地说,是冷清,是荒凉。
在江府被圈禁前,贺怀君通过古墓密道把江沧的女儿素素救走了,如今素素被藏在宫里,由皇后贺知君亲自抚育。而江沧的夫人瞿惊鸿在江府被圈禁后,身体每况愈下,她受不了江沧再次“叛国”的刺激,屡次打翻药碗,还险些烫伤了妹妹瞿惊云的手。
如今,在多年的心理折磨之下,瞿惊鸿的身体已经羸弱不堪,近来更是每况愈下。
虽然江沧已拜托那位“大蝙蝠”前辈每次来的时候帮他们带些药,但瞿惊鸿根本不肯按时服药,现下竟是卧床不起,只怕去日无多。
瞿惊云见状,只得整日陪伴在姐姐身边,侍奉左右,几乎是一言不。
整个家里,也只有元宝每次洒扫庭院或是厨娘进来送饭时,才能偶尔听到一些窸窣的脚步声。
如今,江沧的心里除了有失去战友的悲痛与愤恨,还有着另一方面的担忧——王真牺牲,却没有人知道细作花名册的下落。到底是王真临终前已将其托付给他人,还是那本花名册已经随着王真的牺牲而遗失,亦或是落入了戎狄人之手?
倘若是后者,那他们是不是永远都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了?
其实江沧自己倒是无所谓,当初引叶库入局时,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的,只是自己的女儿还那么小,倘若自己死后也不能被平反,那素素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贺怀君偶然间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却正对上江沧忧虑的目光,他顿了顿,连忙开口问道: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江沧微微张口,他原想问一问贺怀君,素素在宫里乖不乖,想不想爹爹和娘亲。
可他忽然又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素素再想他们,也只能是想想,而贺怀君想必也只会对他报喜不报忧。他一日见不到素素,就不可能真正地知道素素如何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江沧改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