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华盯着沈槐安薄唇微张含了一小口栗子糕,就着这一口吃了好一会,好像特别珍惜舍不得吃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真像老街后巷那只老病猫还没生病前的样子,可喜欢吃小银鱼了,可偏偏那地儿没多少卖小银鱼的,每次喂它一根,都要伸着两只爪抱着细细地啃。巴掌大的小银鱼,得吃好久。
面前的女子眉目舒展,嘴角含笑地瞧着他。一口糕点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咽地难受,堵得慌。
直勾勾地目光让沈槐安只觉得浑身刺挠,好像打照面起,她就格外喜欢盯着他瞧。尽管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含恶意的目光,他还是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收拾干净。
可是……很少有人这般坦然地看着他,应该说从未有过。真奇怪,他在她眼里竟也算个人么。
看着那张红唇咀嚼地动作越来越慢,鹤华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视线瞥见他手上的冻疮依旧。
皱了皱眉头道:“那个蛤蜊油不管用么?”
沈槐安大梦初醒般一激灵,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伸手从怀里掏出,急忙道:“这个不好买,您也是用得着的,您留着吧。等天气暖和了,奴才自己个就好了,用不上的。”
鹤华接过来,见沈槐安诚惶诚恐那样子轻笑一声,挑破了封条,打开盖子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直接拉过他的手,在红肿的地方涂抹着,说道:“你看看我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咱俩谁用的着啊?我那儿还有可多,侍卫统领待遇可好了,轮不着你操心我,再说了。”
又剜了一块,细细抹开,接着道:“这冻疮啊没养好以后年年都会复发,轻者留疤,重者断指!”见人被她吓的一哆嗦,默默咽回去了后半句。
你手生得好看,平白地留着疤痕才是可惜。
温热的指腹上有些薄茧,涂抹时有些痒,本来红肿的地方被她揉过更加灼热得很,火烧火燎地感觉让整个胸腔都躁动起来。听着她叹息地说着冻疮没养好,会留疤断指,语气里的疼惜烫得他又是一哆嗦。
“好啦!”鹤华给人抹完一只手,又去拉他另一只手。
沈槐安连忙道:“我……奴才一会自己来吧!”
“行啊,那你记得用,用完了我那儿还有。”说着食指和拇指相互搓了搓说道:“我不大用这个,油腻腻的,不舒坦。”
莹白的指尖上沾着些蛤蜊油的残留,沈槐安下意识地想从袖袋里拿出来棉麻的帕子,他想去给她擦干净,可是摸到那块帕子粗劣的手感,又顿住了,默默地塞了回去。
张了张口,片刻后说道:“奴才……给您打点水去洗洗吧。”
“不妨事。”鹤华笑着伸手捏住他通红的耳尖,“一点都没浪费。”
望着鹤华离开的背影,直到转角彻底消失不见,良久站起身来,打了个趔趄,蹲久了一时间腿麻,呆怔地在扭过头望着那个小板凳。
看着看着,两只手慢慢地相互摸了摸自己红肿的指节,摸了半晌,他兀地用力按下。
“嘶——”疼。
不是梦啊……
说不清什么感觉,总之是不讨厌的。
起初注意到她也是为着传言,想看看传闻中“猛虎护主,却托生成病秧子,命格又不好”的鹤三娘是个什么样子。
沈槐安听传言的描述,年幼病弱,离家修道,正是婚配的年纪却有“克夫”的名头,脑子里勾勒出的是个臊眉搭眼、一脸苦相的人,没想到会是如骄阳似火般的小娘子。
大抵是深宫寂寥,他格外羡慕她的肆意。
宫里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贵人们争权夺利,奴才之间也是针锋相对,便是王子皇孙,天家贵胄也早早地装成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能进宫来的,不管乐意不乐意,最后都得不到善终。不是丧了良心,就是没了性命。
像他这样的奴才更甚,无缘无故地打骂便是常态,行差半步更是万劫不复。
于是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履薄冰的活着,不去听、不去看、不去争,把自己压进土里,偷摸跪伏在地上微微喘息。
当杂役太监那会,有次碰见先帝和后宫嫔妃在御花园赏花,他弓着腰躲到一旁,低头听见皇帝夸赞身边女子“皎若太阳升朝霞”,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后来还远远望过,这……人怎么就像太阳了?
后来蒙张全干爹赏识,去司礼监读书习字才知道,那句诗词是形容女子如从朝霞中升起一样璀璨夺目。
他想了想那位美人的样貌,咂摸了半晌,归结于大抵是文士的臆想吧。
直到碰见她。
很奇怪,真的有人光是立在那里,就觉得初雪消融,单就看着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随便笑一笑,真就应了那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所以忍不住的、小心翼翼地想凑近她去,哪怕只有一丝丝阳光能落在他身上,也足以帮他驱散着这沉闷腐朽的世间。
好好吃饭
一连几日,鹤华再去尚膳监都没有碰上沈槐安,也不知道他是调职了还是休沐了,今天日头难得的好便想着出去走动走动。
御花园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几步一满架蔷薇、宝相,外接一段活水池子,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绕阶缘屋至前院处,视野开阔却高低错落。
刚在御花园转悠两圈,就碰见贵妃仪仗朝她这边来了,眼见躲不过去,鹤华便立在原地等着仪仗过来。这时她才想起,之前教规矩那事儿…她还没找姐姐好好说说,这下撞见了,得想套措辞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