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杰克要到年底才退休,可是十二月中下旬一般是休假的旺季,许多人会从圣诞节一路休到新年后,很多同事怕届时不能到场,所以决定把他的退休派对提前一个月。
下午一点时,兰珍忽然进他的办公室通知他,助理副厅长有要事找他协商,此刻正在一号会议室等他。
为公家效劳了半辈子,他太清楚这套小把戏了,这些年,谁谁谁退休、离职、跳槽、结婚,还有临产的女同事的“迎婴派对”,大家总是事先布置好会议室,然后派一个人临时“通知”当事人,xxx领导在会议室等他(她)商量急事,然后等对方一脸困惑地进了会议室,众人再跳出来“惊喜”他(她)。当然,通常背后的组织者都是他。
今天,要轮到他被组织了。
他看兰珍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想笑,这女孩真有意思,连“演戏”都这么一本正经。要不是他知道内情,还真被她骗了。但他还是作出一脸茫然的样子,跟着她步入了会议室。
果然,兰珍在前面一推开门,他就看见不大的会议室里满眼的气球、彩带,椭圆会议桌上摆满各色三明治、糕点、饮料,还有一些礼物,墙上挂的电视上轮动播放着这些年他和大伙儿一起工作、聚餐的照片
他步入时,助理副厅长带头大力拍巴掌,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是向他致敬。尽管对这一切有了心理准备,他的眼睛还是湿润了,手也微微地有些颤抖。
退到角落里的兰珍的眼睛也不争气地湿润了。
下班后,虽然才五点,天色却已经暗沉沉的了,街上立刻有些深秋的萧索,人们也行色匆匆起来。
兰珍一眼就瞥见了前方左右手都拎满东西的老杰克,都是今天大伙儿送他的礼物。
这些年,下班的时候,为了避免和他同乘一趟地铁,她要么提前离开,要么押后,要是不巧在楼下碰着,她就闲逛到下一个地铁站。这会儿她也如常,本能地放慢了脚步。
快到地铁口时,一阵阴风乍起,穿梭在市中心那巍峨的高楼大厦间,撩起了人们的头发和衣角,旋起了地上的落叶和垃圾,也扫掉了老杰克脑袋上的软毡帽,他那一头稀疏的白发立刻在寒风中飘荡。
他提着两胳膊的东西,有些吃力地去撵那顶软毡帽。兰珍略略一犹豫,还是奔上前去,帮老头扑回了帽子。
她暂时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好让他腾出手去戴帽子。等他把帽子重新戴好,他们已经走到了地铁售票处,她已经没法拒绝和他同乘地铁了。如果运气好,地铁一路畅通无阻,那么从这里到老杰克下车,要三十五分钟。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大大小小的故障和停顿她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因为是上下班高峰期,他们这一站又不是中转站,很少有座位,能挤上已是万幸。
“谢谢你的蛋糕,非常美味。这是我吃过的第一个,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巴斯克乳酪蛋糕——我和我太太都不会做。”随着列车的颤动而颤动的老杰克笑道。
“哦,没关系,我可以把食谱发给你,这个蛋糕特别容易学。”兰珍也笑,“咦,你怎么知道蛋糕是我烤的?”
老头又笑:“蛋糕旁边有张小纸条,我认出是你的字。”
兰珍“哦”了一声。
这种乳酪蛋糕的表面是焦黑色的,她怕大家以为是烤糊了,所以留了张字条,告诫众人:这个蛋糕上面的黑色是它的特色,不是烤坏了,请放心吃。她也没有署名。
到底没有在办公室以外怎么交流过,两人很快词穷,不约而同地车厢里左张又望起来。
兰珍搜刮肚肠,想着要不要主动和老头聊点什么,但发现说什么都会有点刻意,她偏偏不擅长刻意。没来由的,她想起了上回和陈飒说她和先武只是碰巧聊得投机,陈飒立刻嗤之以鼻:“还碰巧聊得投机?哎哟我去!大姐,就你这性格,你能跟多少男的聊得投机啊?女的都没几个能跟你说到一块儿去的!你知不知道跟你这么个性格的人表白,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时候想想,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惘然。
还好,在公家当了多年领导的老头很快挑起了新话题,他低头望着自己左襟上别的小红绒花,忽然说:“你知道吗?我爷爷参加过一战,受过伤。”
兰珍“哦?”了一声。
“对,光腿上就有十一处,好在都不致命,只是让他成了跛子,而且常常会腿疼。也许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他一辈子脾气都不好——我父亲有一个非常悲惨的童年。”
兰珍“挖我(wow,表示惊叹)”了一声。
“所以后来,我爸爸没有参加二战,他的朋友们都要参军,他没去,他不想让他的孩子以后也承受痛苦——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
兰珍十分懊悔前一晚没有好好听陈飒上上历史课,她绞尽脑汁,才给了老杰克一个勉强在线的回答:“有个心理学家说过,‘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真幸运!”
“有道理。”老杰克点点头,他猛然想起上回兰珍和他请假时,提到过她的父母早年离异,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事,不由自悔失言,忙转移话题道,“有时候想想真有意思,很多事听起来觉得刚发生不久,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可是一眨眼,竟然都有一百年了。”
“对,”兰珍表示认同,“其实别说一战,我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说全世界参加过二战的老兵也硕果仅存了——很多人都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