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邪风袭来,小蝶忙阖上嘴,可是那风还是冷冷地一路灌进了胸腔。
风越刮越邪乎。
两人一路提速,越趋近唐人街,年味儿就越浓,到处都是红艳艳、金灿灿的挂饰和摆件。毕竟,中国年在多伦多的发源地就来自这里。
很快,她们就到了门前悬灯结彩、张贴了寓意福禄寿的港味春联的“中华酒楼”,阿蛋瑟缩在门口等着她们。远远见到女友走来,马上一脸暖暖的笑意,等她们走近了,又绅士地替两个女孩开门。
这里说是酒楼,其实也就一层楼,店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满耳都是嘈杂的广东话,二姑他们正其乐融融地坐在中间的一个大圆桌边喝茶。小蝶和冯爱走过去后,阿蛋还殷勤地给她们拉椅子、斟茶。
冯爱安之若素,小蝶却受宠若惊。
和冯爱一样,大伙儿对她英文口语的进一步提高称赞不已。二姑和姑父中午就来了,带俩孩子去离餐馆不远的“文华中心”看敲锣打鼓、舞龙耍师的庆祝表演。他们一家是坐地铁来的,一来市中心不好停车,但主要还是要带俩小混血体验一下地铁,姑父带着点“何不食肉糜”的架势,乐呵呵地告诉众人:“多伦多地铁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糟糕嘛!至少我们今天来的时候,是准点准时,车上也没什么人,一点也不挤。”
“那是因为你避开了高峰期。”阿蛋笑道。他现在常在下班后坐地铁来看女友,所以非常有发言权。
这一晚,冯爱自然而然地坐在小蝶和男友之间,但是注意力却一直在久未见面的小蝶这边。阿蛋过不了多久,就往女友的方向瞅一眼,对她的即时动态特别上心的样子。
小蝶都默默看在眼里,扎心地想,要是路亚也坐在这张桌子上,她肯定是那个对他的即时动态上心的一方,而不是反过来。他今天回家陪他妈过节去了——还是没有邀请她同行。虽然他上次已经跟她说过原因了,她心里还是雪上加霜的。
如往年一样,这一顿年夜饭,也是姑父买单。
账单拿上来时,他把装账单的小盘子里的“签语饼”笑着分发给在座的诸位,最后才抽走最底下的账单,在二姑的帮助下逐条核对那中英文混合的账单。
这种叫“签语饼”的杏黄色小脆饼,壮似一颗小元宝,“小元宝”的中间是空心的,嵌了一张印了睿智吉祥的英语箴言和幸运数字的小纸条。
北美的中餐厅在餐后都会给客人们奉上这种小饼,人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签语饼”,看看得到了什么箴言,然后七嘴八舌地分享。
他们这桌也不能免俗,迫不及待地参与进这个百玩不腻的餐后小游戏,连二姑的两个孩子也停止了笑闹,聚精会神地掰开他们的小元宝。
小蝶把她的也拦腰掰开,拉出里面的小纸条一看:“beforeyoupouryourlovetooneelse,fillyourselfupfirst(在把你的爱像潮水一般倾倒给别人之前,先学会好好爱你自己。)”
她心头一震,这话似曾相识。
她看看身边和男友你侬我侬的好友,想起第一次在“交流会”见到她,正是她头一回在路亚家过夜的次日,心绪有些低落,当时冯爱就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只有足够地爱自己,你才不会对别人的爱或不爱感到患得患失;只有足够地爱自己,多余的爱才会从你的身体里流露出来,惠及别人。”
她把目光投向餐馆的玻璃门外,那里已是一片黑寂。国内这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早上了,家里人应该在鞭炮轰鸣声中喜气洋洋地走亲戚了吧?
往年此时,她也是一身新衣新鞋,小心翼翼地踏在满街的爆竹屑子中,穿梭在那晾满街头巷尾的腊肉、腊肠的咸油气中
餐馆里还是一片酒酣耳热、辞旧迎新的热闹,她置身在这热闹中,脸上始终氤氲着一层应景的笑意,心头却爬满了浓浓的凄凉。
这是茉莉上工的头一个星期,没想到就碰上这么大的事。
三个月前,她和老公从德黑兰老家移民来多伦多后,一直顺风顺水。搞it的老公在一家社会机构的推荐下,很快在一家大银行找到工作,做信息安全。她则在同乡的介绍下,在这座叫“广场之心”的共管公寓的前台当门房。钱不多,但活还凑合,每天就是分发一下包裹邮件啥的,时不时在大楼里里外外巡视几圈,看看有无可疑人员或行为;哪个住户或租户要搬家卖房啥的,给他们预定下电梯,帮带客看房的经纪登记一下
最紧急的情况,莫过于哪层哪户的火警警报器吱呀乱叫,多数时候,要么是误报,要么是谁家炒菜烟大了,或哪个不懂礼数的在室内吸烟。
她在这儿才干了一周,警报器已经叫两回了。每回叫,和她同一个下午班的印度老头,总是淡定地拿起话筒,念经似的在广播里喊两嗓子,通知全楼住户待命,告知他们消防队已经在路上。等消防队来了,他俩再配合一下。总之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直到星期五——
本来再过三个多钟头,她就能下班去享受周末了。明天一早,她和老公就出发去蓝山滑雪,庆祝他们在加拿大顺利安家落户。
然而,就在她坐在一堆监视器、显示器前玩手机时,刚去巡视的印度老头,忽然慌慌张张地顶着风雪从玻璃感应门外踉跄了进来,冲她喊:“报警!报警!车库有人放枪。”
他刚一层一层地巡查车库,巡到地下四层,惊见俩黑人各以一辆车做掩体、冲对方“砰砰”放枪后,便佝偻着腰,顺着车库的坡道一路小跑了上来,沿途还不忘拦截住数辆正往下开的车,告知他们底下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