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珍不再说什么了,她死静地坐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扭脸看向窗外的湖水,正午的太阳已经从湖面上升起来了,湖水更像是碎了一大滩的镜片,闪动着锋利刺眼的光芒。
含蓄的东方女人
这是四月下旬的头一个星期一。
一大清早,小蝶就被厨房的“啪”“啪”两声清脆惊醒,是玻璃瓶打碎的声音。不用起床,她也知道陈飒又干坏事了。
果然,一秒钟后,她就听到那位一贯毛毛躁躁的大姐,气急败坏地在厨房“操”了一声,然后是一阵“叮铃工隆”的手忙脚乱,也不知是在清理残局,还是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小蝶把手指戳进耳朵眼里堵住噪音,重新进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枕边“吱”一声。
她眯着惺忪的睡眼,拿开一看,是陈飒发到三人群里的微信:“亲们,不好意思啊,刚开冰箱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两瓶果酱,也不知道你们俩谁的,我一定赔!”一串抱拳的表情符号。
“还有,你们谁在家,拜托帮我收拾下,我赶着上课,实在没来得及,多谢啦!再次抱歉!”又一串抱拳的表情符号。
那是兰珍做的果酱,也不是买的,是她周末自己做的——超市草莓打折,两大盒一卖,兰珍有个爱拾剩的毛病,遇到这样的时候,甭管吃不吃都会买。
果然,她根本吃不完。
周六小蝶下班回家,就看到她在炉子上煮草莓酱,煮得一屋子酸酸甜甜的香气,她还问了房东一句:“你放这么多糖呢?”
“哦,糖放多点,可以保存久一点,我这次做得还蛮多的。”兰珍解释。然后抱着白糖罐子,又是慷慨一撒。
陈飒大半个周末都不在家,满世界忙着给她学校的项目做什么“用户测试”,肯定不知道。
小蝶替兰珍惋惜,然后很快就头大起来——已经八点半了,她俩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都知道这个点只有她在家,更何况她今天还休息。看来一会儿只能她收拾这个烂摊子了,她立刻嘬了一下牙花子。
正烦躁着,兰珍的房门传来响动,小蝶一愣,她今天也不上班?
她听见兰珍趿上门口的拖鞋,急急赶往厨房,然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也是,人家一个周末就做了三小瓶草莓果酱,光那几个精致的小玻璃瓶,她就又洗又煮地忙活了半天,结果陈飒一下给她报销了两瓶,还拍拍屁股就跑了。换谁都会不爽。小蝶满心理解。
不过她觉得兰珍也不单为果酱难受,她冷眼瞧着,房东从魁北克回来后,就常常心事重重的。她毫不怀疑,房东一定是跟她那位小十岁的新男友闹什么矛盾了。最近这几天,不知道两人是不是闹掰了,房东每天都阴郁着一张脸,拧一下就要哭出来似的,但因为她这人一向安静,所以如果不留心,基本看不出来。小蝶一向擅长察言观色,又跟路亚每况愈下的,自然感同身受。
她竖着耳朵,听见房东动作小心地把碎玻璃一片一片拣起来。不用亲眼见都知道,细心的房东一定会把玻璃重新茬上,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不经意间扎到谁的脚。
小蝶舒舒服服地戳在被子里,本不想动,可想了一想,还是隔着帘子问了句:“要我帮忙不?”
“哦,不用,谢谢。”房东说。
“你今天不上班啊?”
“对,我休假。”兰珍又说,心头一阵痛楚。
她这周连休三天,是三月底先武和她说好的,阿嬷寿宴一过,他就从纽约飞过来,和她相处几天,再回加州。当然,现在大家决裂了,这个假的原始意义也失去了。不然阿嬷的寿宴是周六,他本该是昨天下午就从纽约飞来的。
那天和阿嬷吃完饭,从“镜湖阁酒楼”走出来的时候,她就动了分手的念头。
除却对先勇的那份愧疚,这段时间,她可太快乐了。跟先武在一起,她心里才有那一份久违的怦然心动,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和心仪的男孩牵手的美好。
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在一起,不开口的时候,有一份悸动;开了口,是说不完的知心话。尤其是在“猛戳不浪”的那几天,那份美好之上,还有了成年人才能恣意消遣的随心所欲
但是老太太抖落出的一席话,像扑面而来的一盆冰水,浇得她的脑袋冷飕飕的清醒起来。
她早就过了少女的年纪了。
理智恢复到四十二岁的她,惶恐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本来就多,这段时间因为才开始,彼此间柔情蜜意的,她也没去多想。但是现在人家的长辈出来发话了,明着要叫他在家人和她之间做一个抉择。她还要不知趣吗?
而且他会选她?如果会,怎么他从前那一段段的“不伦之恋”都没个积极的结果?就算会,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最终还是会弃她而去?毕竟,就连陈飒那样一朵千年奇葩,也知道为了寡母,决绝地放弃一段“刻骨铭心”。
况且,他的家世那么好,活得才那么随心所欲,失去那些优越感,他还会为了她这个四十多岁的普通女人像现在这么义无反顾吗?
她不能冒这个险。
被一个小十岁的男人甩,这个阴影肯定要跟一辈子的,不如趁现在根基不深的时候,果断拔出来,伤口还不深。要再过些日子,陷得更深,那可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了,折腾折腾等彻底复原,估计一辈子也就没了,那就真是“晚节不保”了。而且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四十多岁的女人为三十出头的男人哭,全世界都得笑死。